不怕假意,但怕真心。艾米略顯局促,雙手撐在膝蓋上,幹巴道:“不用。”
空氣又靜了下來。
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想說準備拍戲,可時間還挺有距離,艾米正愁思怎麼巧妙離開。
邦尼一掃郁色,輕松道:“姐姐用的什麼香水,特别好聞。”
艾米覺得自己像個愣頭青,一頓午飯時間,總是被搞得一愣一愣的。
對上邦尼澄澈無虞的眼神,她尴尬地偷聳了下鼻子,确認沒聞到什麼。
又思忖一番,直言道:“沒用香水。如果不是粉底液的味道,就是洗衣液的香精,可能衣服沒漂幹淨……”
“撲哧——”邦尼沒忍住笑。
呆到家的人,還立把妹王人設,想要女朋友,簡直是太蠢了,太……
太可愛了,想咬。
“我很喜歡,下次去你家試試。”
“試試”兩個字被她說得饒有趣味。艾米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太像個傻子,不甘被調戲,拿腔作勢道:“喜歡的話,明天就送你一箱。”
空調溫度正好,氣氛也正好。
邦尼狀似無意把話題往她想知道的地方繞,“風濕不都是上了年紀才有嗎?姐姐怎麼得了風濕?”
膝蓋的事,于艾米而言談不上隐私禁忌,但确實也沒跟人提起過這事。
也許是被邦尼短時間連續的兩次眼淚吓到了,她沒再想着扯謊,自然又不太在意道:“小時候骨折過,好了就有點小毛病,雨天和吹空調時會有點疼,平時能跑能跳沒什麼問題。”
“你……”邦尼遊移一瞬,她實在問不出口。
十三年前。
剛上小學的尹心怡,每天下午,比升入初中的姐姐朱名怡,少一節課。
往常尹心怡都是等朱名怡放學一起回家,那天下午恰逢小學生的第一節勞動課,在德智體美勞故事的熏陶下。
從小連手都是姐姐幫着洗的尹心怡忽的開竅,也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讓姐姐高興。
剛下課,她便讓司機先送她回家。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回南天造訪的突兀,到處都是濕漉漉霧蒙蒙。
尹心怡找了一圈沒發現自己可以做的事,轉頭看到一片模糊的玻璃,渾身的幹勁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她剛擦幹淨最後一扇窗時,心心念念的姐姐也放學到了樓下,興奮過頭的她直接推開窗戶喊。
“姐姐——看我!”
樂極生悲,她手裡的擦窗刮闆掉出窗外,她分神低頭看的瞬間,踩在窗沿的腳一滑,整個人倒插蔥式摔了出去。
極速下墜的半空中,她聽不到姐姐的聲音,但她暈乎中看到了姐姐焦急的臉。
“砰”一聲脆響,塵埃落定。
她被人死死抱在懷裡,不隻是大難不死,是毫發無損。
“小耳朵,你吓……我了……”
宛若劫後餘生的聲音顫得幾乎聽不清,連可怕的“死”字都被消了音。
滾燙的眼淚不停墜落在吓傻的尹心怡頭頂。
腦海再次重演那一幕,邦尼分不出那些眼淚,有多少是心理上的,有多少是生理上的。
但她的姐姐當時竟能忍着半聲不吭。
被抱着哄了許久的她,站起來後看見的第一個畫面是,斷成兩節的刮闆杆。
一節橫陳在地上,另半節一端搭在花壇邊沿,一端似被重錘錘進了泥裡。
她姐姐墊在地上的腿,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扭曲着。
她怎麼會不知道這條腿是怎麼斷的呢……
是她親自,生生給砸斷的。
因為她該死又毫無必要的表現欲。
心裡的疼通過眼睛洩了出來,艾米望着沉默不語,但眼底的心疼似要把自己裹進去的人,好像心靈感應到了她想說什麼。
陳年舊事遠沒有細說的必要,若是以往或者是和其他人聊起這些,她此刻定會選擇跳過話題。
對着邦尼痛徹心扉的神情,她斟酌一番,溫聲道:“不怎麼疼,而且很值,我妹妹從高處摔下來,我差點接不住她,還好摔了一跤。”
邦尼呼出胸口的死氣,盡量讓自己平靜,“她害你斷腿,你怪她嗎?”
“她那麼乖,為什麼要怪她?那是她第一次做家務,我都沒及時誇她。”她眼底臉上都寫着由衷的困惑。
緊接着,她眼底劃過一抹後悔。
其實都不算是沒及時,而是沒有。
腿剛斷時,她因心神巨亂的後怕,沒感覺到疼,之後光是忍疼都已占據她大半心力。她隻顧安撫滿是愧疚的妹妹,卻忽略了妹妹想要以及本該有的誇獎。
過去的不及時提醒了她,艾米發自本心地笑,“你不用自責,你幫我捂了的,現在一點感覺都沒有。”
邦尼恨不得給自己兩刀,為從前,也為現在,但她做不到放手。
‘你以後也不會怪我吧……怪也沒事……’
壓制到極點的感情急需釋放,邦尼低頭掩住眼底的情緒,又毫不防備蹲下身,在不久前捂過的膝蓋上,虔誠地吻了一吻。
吻罷,她仰頭微笑,“她一定很愛你。既然本尊不在,那我替她親親你。”
溫軟的觸感從骨頭滲入血液,由血液流進心髒,心房似開出了一片花海。
漫無邊際,絢麗似錦。
彌足珍貴的奇遇,她為什麼會想着疏遠呢?應該細心呵護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