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衣少年笑意盈盈地伫立在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秋風吹落了金黃的銀杏葉,也卷起了他的如瀑烏發和白衫一角。
這是那個負責抓她的人,東山宗少主林霧行!
好慘。方裡蘿在心裡哭嚎,到底是誰洩露了她的行蹤?是不是那隻紫背灰肚的小烏鴉!
還有,他為什麼在看着她笑?那麼快就找到了兇手,很開心嗎?
冷靜,這個時候一定要冷靜。方裡蘿面上波瀾不驚,腦子裡卻是狂風驟雨。
昨晚她一直戴着黑色面衣,很确定林霧行沒有看到她的臉,聲音也做了僞裝,變得嚴肅沉靜。而她今日一襲淡紫色女衫,藍色頭巾包頭,還梳了兩條蓬松得快要散開的麻花辮,很明顯是一個天真爛漫、不谙世事的農家小姑娘嘛。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少年聲音,方裡蘿顧不上揣摩那位林少主的心理,迅速跑到銀杏林裡的巨石後面,小心地探出頭。
兩個流派弟子抱着包袱,正在往蘭台的方向走,其中一人埋怨着:掌門為何現在搬來蘭台?剛吃過飯很容易困啊。”
另一人安撫道:“守門的時候睡一覺就行了。”
那人繼續埋怨着:“說到守門,平時根本沒有白日看守蘭台的規矩,今日卻要我們兩人一隊輪流看守。”
“唉,今日人多眼雜,掌門擔心有人偷骨灰。”
方裡蘿咧了咧嘴,神色尴尬地轉過頭,迎面對上了一個眉眼帶笑的俊美少年,差點兒驚叫出聲。
林霧行示意她噤聲,坐在她身旁,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方裡蘿愣住,難道他真的沒有認出她就是風金?還是說,他在故意試探?
敵不動,我不動。
“我叫方裡蘿。”
“我叫林霧行。”
方裡蘿吃驚道:“噢——原來是林少主啊,久仰大名。”
林霧行嘴角帶笑,溫聲道:“方姑娘為何來這裡?”
方裡蘿表面鎮定,心裡早就狂風大作:“呃……聽說大雁山頂有片銀杏林,深秋時節甚是好看,我便想來看看。”
“你呢?”方裡蘿試探地問道,“林少主又是為何來這裡?”
林霧行默了默,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偷骨灰。”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有人跪在地上求着他去拿骨灰。
方裡蘿的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連連擺手,撇清幹系:“我什麼都沒聽見。”
“沒事。”林霧行笑道,“我隻是想看一眼骨灰顔色,不做壞事。”
方裡蘿小心問道:“難道你覺得奇鶴道長的死另有隐情?”
林霧行:“嗯,至少不是風金殺的。”
方裡蘿:“好奇怪,你負責抓捕風金,卻認為她不是兇手。”
林霧行輕笑出聲:“奇鶴道長離世時人在大雁山,外界傳言他被風金所殺,可除了流派的人,有誰真正見到了奇鶴道長的遺骨?
況且,流派那麼着急把他的遺體火焚,隻留下那一盒骨灰,很難不讓人心中疑惑。”
方裡蘿心中欣慰,隻覺得找到了知心人。
自古以來,哪怕是處置一個殺人越貨的劫匪尚且要有證人證物,而她謹小慎微地躲藏了五年,連奇鶴道長的真容都沒見過,卻被萬衆指責是殺人兇手。
“林少主,你心中自有是非定論,沒有聽風是雨,人雲亦雲,實在難得。”
林霧行看着她的眼睛,柔聲道:“剛才那番話隻是我的猜想,于私來說,我相信風金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方裡蘿微怔:“你認識風金?”
林霧行看了她半晌,看得方裡蘿想摸出面衣戴上,又聽他輕聲道:“那年八方來會上,她一招‘肅殺’名震天下,我印象很深。”
“那是她的來路,與她是什麼樣的人無關。”方裡蘿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别的不說,她害了師父和師叔這點是事實。”
林霧行察覺到了她的低落,輕聲說道:“傳言真假難辨,你别當真。”
方裡蘿擠出笑容,攤開雙手:“我和流原兩派的人沒什麼交集,傳言是真是假都跟我沒關系。”
方裡蘿靠在身後的巨石上,看向遠處的湛藍天空,在心裡喊道:“有關系,關系大了去了!”
“唉……”方裡蘿把手放在肚子上,歎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餓了?”林霧行像是終于在一團亂線裡找到了線頭,他手心朝上,小聲問道,“我隻有一些梨膏糖,你要吃嗎?”
方裡蘿笑了起來,心想剛吃完早飯哪有那麼餓,但她還是拿過一顆梨膏糖放進嘴裡。
“你剛才想說什麼?”林霧行指的是她剛才歎的那口氣。
方裡蘿自然不會告訴他,思索片刻後笑道:“我想說你長得真好看。”
林霧行睜了睜眼,耳根通紅,垂眸道:“這糖都給你吃。”
方裡蘿也不再客氣,把他手心裡的梨膏糖全拿了過來,放到自己手裡慢慢吃。
空氣突然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方裡蘿再次探出頭看向蘭台門口。那裡已經站了兩個昏昏欲睡的流派弟子。一大早就犯困,流派什麼時候能跻身大宗門之列,好心的方裡蘿為他們憂心。
隻能等到天黑再偷骨灰了。隻是,該怎麼把這位林少主支走呢?
方裡蘿微微低頭,看似在玩手指,實則在偷看他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在默默摳衣角。
方裡蘿從他修長的手指往上看,這才發現他的左手護腕上戴着一個玲珑剔透的白玉手镯,半面緊挨着鑲了六朵做工精細的紫玉雕花。
手镯這種飾物一般都是女子戴的,尤其是這種色澤純正,溫潤如脂的白玉镯,讓人一看就覺得它應該出現在一個尊貴典雅,膚若凝脂的高門貴女身上,但此刻它在林霧行的手上卻無半點違和之意,反而與他溫潤如玉的氣質相得益彰。
再向上看,方裡蘿凝神觀察着他的臉。他像是從話本子裡走出來的天仙,白皙的皮膚裡透出瑩潤的光澤,忽而擡眼,忽而垂眸,連帶着濃密的長睫都在顫動。
他時不時地抿起嘴,似乎有些緊張。
方裡蘿心想,東山宗少主肯定是第一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緊張是應該的。
林霧行忽然轉頭掃了她一眼,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楚,就飛快地收回了視線,垂下眸去。
方裡蘿的嘴巴動了動。他看起來那麼害羞,怎麼能指望他先說話呢。
因此,方裡蘿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剛張開嘴,林霧行卻率先開口。
“一起偷骨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