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嗎?”方裡蘿問道。
東方雅長袖一揮,笑道:“方便,他喜歡别人來看他的畫,不僅要看,還非要别人誇他畫得好呢。”
方裡蘿噗嗤一下笑出聲,忽然想到了幻境裡林霧行用臉蹭着她的手,笑眼盈盈地期待她誇獎自己的樣子。
東方雅帶着她來到紅木畫桌後方的那排書櫥前,裡面整齊地堆放着大量的白布畫軸。
“随便看。”
方裡蘿便順手拿起一副,畫的是深秋時節一條蜿蜒溪流旁的銀杏樹,樹下有一石桌,桌子上散落着幾片金黃的銀杏葉和一粉一白兩朵鮮花,整幅畫筆精墨妙,配色不落俗豔,傳遞出悠然自得的心境。
“畫得真好。”方裡蘿真心誇贊道。
東方雅笑道:“他以前身子弱,不能練功,每天都在畫畫。”
“對了!”東方雅惡作劇般挑了挑眉,“你知道行兒的師兄弟都在私底下叫他什麼嗎?”
“叫他什麼?”
“叫他病美人兒。”東方雅捧腹大笑。
方裡蘿也忍不住笑了,心裡竟覺得這個稱呼和林霧行十分契合。
笑夠了,方裡蘿繼續看着其他畫。一長排的書櫥,大多都是些山水畫,還有一些花草樹木和樓台亭榭,看多了難免覺得無聊。
方裡蘿踮起腳往上看,書櫥頂端的左上角放着幾個白布金紋畫軸,明顯和其他畫軸隔着巴掌大的距離。
她拿出最上面的那幅,打開一看,畫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黑衣少年跪在地上放聲大哭的場景。那少年右邊額頭上有個傷口,血向下一直流到了下巴上,左手手背正抹着眼淚,看起來委屈極了。
方裡蘿忍俊不禁:“這是他嗎?”
東方雅隻掃了一眼便搖頭:“不是,有他那個暴躁老爹在,他才不敢這麼哭。”
一提到“暴躁”,方裡蘿就想起來了師父,心想師父的脾氣也很暴躁,但隻要她一哭,師父立刻就變得溫聲細語的。衆師兄們紛紛效仿,開始是假哭,最後是真的被師父打哭了。
“話說回來,林宗主的脾氣真的很暴躁嗎?”方裡蘿實在好奇,鬥膽一問。在她看來,林渡人高馬大,不怒自威,屬于那種用不着他發火别人就會乖乖聽話的人,與其說他暴躁,不如說他威嚴。
東方雅想起來白日裡林渡一腳踢翻條案的場景,心裡止不住的嫌棄,很想說他有瘋狗病,但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給那位高高在上的林宗主留點面子,便道:“他平時還好,不然我也不會看上他,但他就是在孩子面前暴躁得很。”
這倒是真情實感的公道話。東方雅歎道:“他就想要一個哪哪都像他的兒子,可偏偏行兒跟他一點兒都不像,性子又淡。别人誇他,不見他笑,别人罵他,他也不生氣,總之就是萬事不過心。長老們都說他七魂六魄少了一個,是個丢了魂兒的人。這下好了,他爹更生氣,更不滿意了。”
方裡蘿努了努嘴,總覺得東方夫人和她眼裡的林霧行不是一個人。林霧行說話是溫聲細語了些,但她誇獎他的時候,他的表情明顯很受用,他們相處的這些日子裡,林霧行也經常會笑。
如此,方裡蘿便說道:“我倒覺得林少主挺健談的,别人認為他冷漠,多半是因為沒有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應。在我看來,林少主謙和知禮,絕非冷漠淡薄之人。”
聽聞此言,東方雅眼眸發亮,神情激動,卻并未言語,而是含笑看着方裡蘿,後又忽然問道:“方醫師,行兒一看見你病就好了,你覺得他怎麼樣?”
方裡蘿一怔:“我覺得他挺好的呀。”
東方雅笑容滿面地握緊雙手,踮起腳尖左右搖擺,俨然是一個十幾歲的明媚少女,嘴裡呢喃着:“有機會有機會。”
“您說什麼?”方裡蘿沒聽清,湊近了些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東方雅笑了笑,“不知方醫師有沒有來過東山,東山鎮這幾天可熱鬧了,你多留幾天,讓行兒帶着你好好玩玩。”
方裡蘿喉嚨動了動,她何止來過,更是在這裡從天堂跌到了地獄。
“方醫師?”
方裡蘿回過神,正要回話,走廊上由遠及近地傳來急促的奔跑聲。“啪”地一聲重響,林霧行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隻手握住門邊,一手按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
東方雅當即蹙起了眉頭,怪道:“身子剛好,你跑那麼快幹什麼?”
林霧行臉色發紅,喘着粗氣走到紅木畫桌旁,看了一眼書櫥上方的那幾個白布金紋畫軸還在,不覺舒了口氣。再往桌子上看去,那幅黑衣少年跪地大哭的畫正大敞着,林霧行火速搶過畫軸,胡亂卷起來藏到背後。
東方雅震驚道:“你還害羞啊?”
林霧行平複了呼吸,回道:“這幅畫得不好,還是别看了。”
東方雅不解,但也沒當回事兒,又問:“你急匆匆的跑來幹嘛?這幾天還沒畫夠啊?”
林霧行看了看方裡蘿,道:“我……我迷路了。”
“……”方裡蘿和東方雅同時睜大了眼睛,相望無言。
林霧行急忙改口:“你們今天都為我的事操心了,想必很累了,我是來讓你們趕快回房休息的。”
“這還差不多。”東方雅欣慰地笑道,“那方醫師,我們走吧。”
林霧行好像不想東方雅和方裡蘿多接觸似的,沖在兩人面前:“娘,您這幾天辛苦了,還是我送方醫師回屋吧。”
東方雅卻道:“天晚了,你送不方便,還是我去吧。你快點回自己屋去,不然吹了風又要生病。”
果然如東方雅所說,第二天早飯時分,飯桌上遲遲不見林霧行的影子。
風起步履匆匆地進來,神色焦急:“宗主,東方夫人,少主說他頭疼得下不來床,讓你們别等他一起用飯了。”
東方雅瞬間站起來:“我就說他要生病。方醫師,你們先吃,我看看就來。”
說罷,東方雅急匆匆出了門,林渡見狀也跟了上去。他們走了,方裡蘿也不好自己坐下來繼續吃飯,便也跟了過去。
林霧行隻穿了一件白色裡衣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揉着腦袋,眉頭緊鎖,看起來很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