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明日懸懸高挂,遊府中栽種的百花盡數開放,争奇鬥豔一片好顔色,引得蜂蝶自來,交織成舞。
一年中要數春日裡的景色最好,連一向不愛走動的何夫人也到了園中賞花,她身後并跟着幾個丫鬟,低眉順目,好不乖順。
園中小徑跑過一名神色驚惶的少女,腳步匆匆,吓飛一隻停駐在花蕊上的白蝴蝶。
這一冒失舉動讓何夫人不自覺蹙了蹙細眉,正要出聲呵斥,那少女卻停下腳步,慌忙跪下,焦急道:“不好了夫人,二少爺落水了!”
遊祯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雙眼泛花,頭痛得厲害,喉嚨也仿佛被什麼東西阻塞了,像是感冒的症狀。
真是奇怪,遊祯用他尚且還不清明的腦子思考,飄飄忽忽地好不容易才抓住重點,我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感冒呢?
遊祯擡起手,要去摸自己額頭的溫度,卻愣了一下。
那是一隻細白、柔軟的,屬于富貴人家少年人的手。
遊祯心裡一駭,這不是他的身體。
這時候他終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十足的古意,裝潢和陳設大約隻有在影樓或者景點才會有。床前站着一個少女,穿着粗布衣裳,頭發綁成了兩股麻花辮垂在胸前,雙眼通紅,大概是剛哭過。
看見遊祯醒了,少女白淨的臉上驚了一下,立馬就要出門去:“二少爺您醒了!我這就去禀告夫人!”
她動作有些急,遊祯下意識地制止:“……等等!”
聲音嘶啞不堪,一說話喉嚨就跟着痛,不用手電筒照遊祯都知道肯定腫了。
這樣清晰的痛感反倒讓他覺出一絲真實來,遊祯喘了口氣,想要坐起身,而渾身酸軟使不出一絲力氣。還是少女看出了遊祯的意圖,伸手把他扶起來,還在背後塞了一個軟枕。
遊祯習慣性地小聲說了句謝謝,發出的聲音太輕太沙,出口便成了小翠聽不清的兩個字。
小翠将被褥往上拉了些,又将在火爐上溫過幾回的藥端了過來。
那藥黑沉沉的看不見底,想也知道其中滋味,她拿起勺子舀出滿滿一勺,又在碗沿處刮了兩下,正打算喂,遊祯卻擡手把碗拿了過來,仰頭将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
她做這些事時十分熟練,喝藥時遊祯瞥見她的雙手,上面有數條紅腫的傷痕,應該是被藤條之類的東西打過。傷還很新鮮,估計是才被打不久,她哭也應該是為的是這件事。
她犯什麼錯了嗎?遊祯用探尋的目光看向少女,她還很年輕,十一二歲的年紀,是做了什麼事才會遭受這種待遇。
但現在自己好像也很年輕,遊祯想到自己現在這幅身體,和少女差不多大,興許還大一點。
少女發覺遊祯的視線,将手往身後藏了藏,往後退一步要做出下跪的姿勢:“是小翠沒有看顧好二少爺,請二少爺饒了小翠吧!”
遊祯有些茫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立即阻止了她:“不要跪。”
小翠動作滞在半空中,她擡起臉,原本就紅得像兔子一樣的眼又要落下淚來了。
“你先别哭,别哭。”遊祯叫她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小翠呆了呆,目光有些難以置信,最後還是輕輕開口:“二少爺昨日讓盛淩雲下荷花池撿玉佩,結果不小心和他一起落入水中,春日水涼,二少爺才得了風寒。”
遊祯愣住了,他嗓子啞着,隻能放輕聲音問:“和誰?”
“盛淩雲。”小翠咬着嘴唇,惴惴不安地看着遊祯,猜不出遊祯問她的意圖。
遊祯知道這是哪裡了。
他臨死前病得很重,又出不了門,隻能在醫院裡待着,那段時間他看了很多電視很多書,裡面有一本書的主角就叫盛淩雲。
遊祯看東西都是走馬觀花看完就忘,書名都不記得,何況劇情又是落水這種老套的路子,十本裡得有八本寫過這種橋段。這一本留下印象還是因為裡面有個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少爺。作者給炮灰少爺遊祯的筆墨很少,大多還是在前期如何給主角使絆子。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初級小反派。
盛淩雲年少家逢變故,被買入遊府做雜役,遊府裡精貴人物好幾個,二少爺遊祯算是當中最為難伺候也最引人不快的一個。他性子既驕縱又自私,平日裡對仆人非打即罵,靠戲弄折磨他人取樂,可以說渾身上下除了皮相沒一處能入眼的。
仆人們私下裡頗有怨言,可誰叫遊祯是少爺,天生富貴命,又得父母寵愛。抱怨過了,對着他,大家仍舊隻能做出一副讨好嘴臉。
這一回落水也是如此,是遊祯無故生出事端,要故意捉弄對方。他解了腰間玉佩扔進池塘,叫盛淩雲下水去尋。然而盛淩雲死活不願,推搡間兩人沒站穩,才雙雙摔進了池子裡。
他兢兢業業努力作惡,最嚴重的一次是去臨州的路上把男主狠狠從疾馳的馬車上推了下去。男主傷不緻死,從此開啟了自己的逆襲之路。
後來男主意外得到貴人搭救,拜入大門派,十年後赫赫盛名,還報了當初所在遊府受到的欺辱——炮灰少爺被一劍穿心,當場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遊祯還記得故事的結尾,盛淩雲溫香軟玉在懷,路過炮灰少爺墳茔的時候,墳頭草都已經斷了有三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