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祯以為邱夢霖很喜歡這出《倩女離魂》，沒想到她吃過了糕點沒過一會就開始打哈欠。
戲越往後演，邱夢霖的反應越小，她坐在椅子上，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态。
遊祯終于好奇問她:“這出戲不好？”
“這出？”邱夢霖擡眼，慢悠悠地說:“說不上不好，張倩女這般情深義重，也就是王文舉還算良人，否則這哪裡還是愛情戲，世間女子若效仿她，隻怕大多都會被辜負……還是《西廂記》合我心意些。”
她懶懶道:“苦了你了，若不是為了我爹的面子，也不必害你大冷天的還在我家陪我看戲。”
遊祯低下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樣子還是要做的。”
“遊少爺，我爹說，你是個教書先生？”
“是。”遊祯答道:“如今在東竹書院頂了趙夫子的班。”
“既是先生，那一定讀過不少書了。”邱夢霖說:“可有聽過《四方閑談》？”
遊祯一怔:“《四方閑談》？”
邱夢霖道:“沒聽過倒也正常，閑字作書名，也确然是本打發時間的閑書，隻是裡頭的内容我喜歡得緊。如今刊印四冊，每一篇我都記得。”
遊祯問:“邱小姐因何喜歡？”
“每一冊前半本是遊記，記風土人情，習俗風貌，後半本則是根據當地特色編出來的故事。”邱夢霖道:“這些我都未見過，也未聽過，自然喜歡。”
遊祯點點頭:“原來如此。”
戲已經演到了張倩女魂離軀體追趕王文舉的戲碼，邱夢霖揮退在一旁候着的下人:“你們先下去吧。”
待到下人走光，邱夢霖看向遊祯道:“遊少爺。”
遊祯也不看戲了，他把注意力收回:“怎麼了？”
“自然是有讓旁人不能聽見的話要說。”邱夢霖壓低聲音道。
她問:“遊少爺以為今天如何？我爹可喜歡你得很呢。”
遊祯回憶了一下自己在晚宴上的表現，木讷呆闆，話也接得不巧妙，看上去就是個繡花枕頭，外表光鮮内裡空空，中看不中用，渾身上下搜不出幾個優點，絕非是女兒家良配。
于是遊祯道:“我不是個好的夫婿人選，邱老爺經商這些年，識人的能力應當不至于差，何況還是給女兒相丈夫，更應該慎重才是。”
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哪一點能被邱老爺這種人看得上眼的，住得也不很好，學識又隻有那點，一月銀錢寥寥，邱小姐跟了他以後隻有吃苦的份。
“錯了。”邱夢霖搖搖頭:“我爹真的很滿意你，遊少爺姿容出色，又與我家有約在前，還是個教書先生……恰逢如今搬來梓州常住，對我爹來說你這個女婿再合适不過，不然也不會你才來片刻就要我來見你了。”
“邱小姐先前不曾對邱老爺說過無意于我？我看邱老爺對小姐也算是盡心盡力，十分愛護。邱小姐去直言坦白，相信邱老爺愛女心切，也會同意。”
“又錯了。”邱夢霖道:“他若是真愛護我，把我放在心尖上，又怎麼放着我喜歡的《西廂記》不點，點了我不喜歡的《倩女離魂》呢？”
邱夢霖看着遊祯，自嘲一哂:“衣食住行不缺我短，微末小事上一向順着我，看上去倒是個好父親。”
她聲音本很輕，忽而起了風，邱夢霖絮絮叨叨的聲音就停了，當着遊祯的面用絲帕拭了拭眼睛。
遊祯以為她悲從中來，擔憂道:“邱小姐……”
“我沒哭，沙子迷眼睛了。”邱夢霖道。
她怕遊祯不信，還将絲帕放了下來，給他看自己當真沒有感懷落淚。
“我還不至于說了這些就哭哭啼啼的，我爹的行徑也不值得我掉眼淚。”邱夢霖說:“興許他百年之後作古，我能為他哭上一哭吧。”
遊祯聽得茫然，不知她話中意思。
邱夢霖呼出一口氣，看見遊祯欲言又止的表情，低聲道:“不留神就說出來了，我性子向來如此，總歸咱們也做不成夫妻，至多做鄰裡，我再禍害也禍害不到你頭上，你大可放心。”
從邱夢霖第一次登門時他就知道這女子非常人性格，深宅大院裡養出這麼一副脾性，多是故去的邱夫人影響。
遊祯道:“邱小姐性格至真至純，談不上古怪。”
邱夢霖沒搭理他這句場面話，說:“罷了，遊少爺，我是想問你，你這邊可有什麼應對當前境況的法子？”
遊祯木然片刻，随後道:“……有是有，效果立竿見影，隻是不大上得了台面。”
邱夢霖覺出一絲不對勁:“稱你已有妻子？那日我在你家看見的那位姑娘？”
遊祯還不及反駁，她就接着道:“可你與她實在不像一對夫妻，怕是無人會信，而且對那位姑娘也不大好。”
“不，不是她。”遊祯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聲音小得幾近蚊鳴，卻叫邱夢霖全數聽進了耳朵裡。
邱夢霖身體微微向後仰，眉毛揚起，嘴角保持着一個微妙的弧度，遊祯被她這個眼神看得尴尬，把頭埋下去了。
良久他聽見邱夢霖感歎的聲音:“原來咱們要做的是姐妹啊……這能算姐妹嗎？”
邱夢霖想得認真，早把伶人的唱曲忘到九霄雲外了:“不過這一法子如非必要，還是爛在肚子裡吧。”
過了會兒她遺憾道:“遊少爺，我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人，你若是個姑娘就好了，咱們還能結為異性姐妹。”
“……嗯？”
她看着遊祯，更惆怅了:“你我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更好了。”
“邱小姐。”遊祯啼笑皆非:“我要是個姑娘，指腹為婚不做數，我遠在平州，咱們也就碰不上面了。”
邱夢霖托腮，歎口氣:“是哦……”
那有事離開的邱老爺回來，一出戲折子剛好落幕，邱老爺親自将遊祯送出門，門外正有輛馬車在外頭停着。
邱老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對遊祯道:“将好我月底生辰，府中設家宴，還望文休一定要賞臉來。”
人還沒走，就已經預着下次的了。
邱老爺看着遊祯，眼裡含笑:“能再見實屬不易，能多走動互相幫襯也是好的，文休意下如何？”
遊祯腦子一片空白，他剛要婉拒，又聽邱老爺道:“我已豁出老臉，文休難道不給我面子，要回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