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徐遲剛十二歲，父母離婚後母親遠嫁外地，父親外出務工，他就跟着姑媽一家在小棗村生活。

連平湖縣都沒去過的他，卻遇到了一個來自“城市”的人，城裡人這種說法，是在他被打之後跑到姑媽家，姑媽告訴他的。

“他越打越兇，怪我不說話，明明我說話他隻會更生氣，後來那個養狗的哥哥幫了我，我就跑掉了。”

徐遲說了那天發生的所有事，過程裡他的眼睛總是很癢，在苗玉蘭眼裡，這個剛剛有點身闆的小孩眼皮淤紫一片，她看得難受。

林骁把藥拿過來之後，苗玉蘭給徐遲一邊抹藥一邊埋怨：“城裡的人就是機靈點，不像你，就站那裡挨打。”

傻。

林骁知道苗玉蘭是心疼孩子，緩和着說：“小遲也是覺得還手不好，忍着嘛。”

“忍他幹什麼，他待在外面别回來才是好的，”苗玉蘭發着苗玉清的脾氣，“來接人的時候我就應該讓他滾。”

“别生氣了姑媽，你怎麼比我還生氣。”

徐遲看見姑父跟姑媽的反應都不太好，于是一下子竄起來，兩三下把藥往臉和身上抹了，說：“剛剛我跑這麼久——”

“餓了。”

他繞着姑父轉，一直重複着說，像蚊子一樣嗡嗡嗡的動靜讓苗玉蘭和林骁頓時沒了話講，林骁後面去廚房給他拿了老式糕點，苗玉蘭嫌他太吵，擺出架勢拍了一下徐遲肩膀。

“姑媽你怎麼也動手？！”

苗玉蘭又生氣又想笑：“你閑不下來是不是。”

在她，甚至整個小棗村看來，徐遲都是個鬧騰有活氣的小孩，徐遲自以為也是一個有煩心事随時能翻篇兒、想法簡單的人，被打有什麼大不了，有姑姑、姑父、小芸，還有姑父拿手的雞蛋糕，吃一個就什麼都好了。

那件事情之後苗玉清就消失了，苗玉蘭跟他打過電話，或許是話說得重了一點，挂斷之後就再也沒辦法打通。

徐遲臉上的淤青消得很快，他在某天放學路過姑媽的小賣部時被塞了兩大袋糕點和柿子，放下書包就被苗玉蘭拉着去“串門”。

他想，其實就是姑父在家帶小芸，自己充當了拿東西的苦力。

空中還飄着雨，徐遲和三輪裡亂亂的雜物擠在一起，等到王阿姨家門口的時候他已經被晃得有些反胃了，吐槽着苗玉蘭的開車技術：“姑媽，還好不是你教姑父開車，骨頭都要散架了。”

苗玉蘭顧着脫靴子收傘，嘴上說着降溫的事，還擔心點心和柿子有沒有被壓壞。

上次收了王苑華的梨子之後她就一直記着，剛好在下雨前收了一批新鮮的柿子。

“小遲，柿子磕着沒，”她順帶敷衍徐遲，“這是三輪的問題啊，我開得還是不賴的。”

“厲害如你。”

徐遲微笑着贊同，順帶比了個大拇指，有些欠揍。

就在他把手上的袋子繞來繞去，繞得手指都被箍得烏紫烏紫的，王阿姨打開了門。

“王阿姨好！”徐遲一猜就是，打着招呼，“這是給您帶的柿子，這個是我姑父做的，味道超級好。”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王苑華卻格外喜歡徐遲：“你好你好，帶這麼多東西啊，快進屋裡。”

苗玉蘭自然而然地說：“今天林骁他爸送送了好多柿子來，太多了也吃不完嘛。”

王苑華幫着提：“玉蘭你怎麼這麼客氣，這柿子長得好欸。”

苗玉蘭：“可不是嘛。”

兩個人一句一句聊起來，和客廳裡的人也打了個照面。

王苑華介紹着：“這個是我姐夫的遠親，姓付，這是他……他兒子，大成。”

付培文挺喜歡熱絡的人，杵着拐杖站起來：“坐着聊，大成你去倒點水削點水果。”

趙成從褲腰帶的鑰匙扣上拿出水果刀：“好嘞。”

苗玉蘭自來熟：“剛好洗點柿子。”

趙成也不是怕生的人：“行啊姐，這看着就甜。”

一群大人聊天讓徐遲也插不上話，他說完自己叫徐遲之後就找了個沙發角落坐下，這個年紀難免藏不住好奇，把屋子裡的東西都看遍了，最後盯着外面的院子出神。

但是越看越熟悉。

刷到全白的圍牆，還有一大片顔色濃烈的三角梅。

是這裡嗎，他想，自己都沒注意過路，隻顧着看父親的臉色了。

反應過來之後，苗玉蘭突然碰了碰徐遲的肩膀，遞過來一盤柿子。

“小遲你給哥哥拿點去。”

“哥哥？”徐遲木木地接過來。

苗玉蘭開着玩笑：“是啊，你跟我講他幫你出頭的時候不是叫得很親切嗎。”

完蛋了，真是這兒。

徐遲想，被看到打得這麼慘的樣子，毫無形象可言。

王苑華以為徐遲是不知道在哪個房間：“樓梯上去第一個門就是，快去吧，都是小孩子，有話聊的。”

付崇文想，小然來這麼多天也悶，自己和他隔着輩子沒話講，不如小輩們接觸接觸，說不定還能玩到一起去：“是啊，小然就在樓上呢，他喜歡拍點照片，挺有意思的，幫他出出建議嘛。”

徐遲就這麼被勸着上了樓，腳下是大人的聊天聲，面前是一扇比他高特别多的木質門，他站在門外拿着一盤柿子發呆，莫名緊張起來。

“緊張什麼，交朋友可是你最拿手的事。”

徐遲自言自語完，擡起手敲了敲。

叩叩——

啪嗒，門把手轉開之後，縫隙裡出現了一張生澀的臉。

“你剃頭發了啊。”

徐遲看着他的寸闆，這個發型顯得他更有個性了。

“好帥。”

沒想到會被人一見面就誇，少年沒接話，剛準備關門的手尴尬地放下。

“你也在啊！還認識我嗎——”

徐遲看見一下子從卧室裡竄出來的柴犬很驚喜，蹲下去揉它的腦袋，還把臉遞給它蹭。

“蝴蝶，去把飯吃完。”

少年叫着柴犬的名字，把它拽到了玻璃窗下面。

“這個名字可真好聽，”見少年沒提起上次的糗事，徐遲長舒一口氣，“這是今天剛摘的柿子，特别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