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吃雞，獨愛腿。”——郝璃《狐言狐語》

晉陽有個鎮子，鎮上有間青帝廟。

青帝即太昊，也即三皇之伏羲，曆來受到帝王尊崇。去年皇上祭祀三皇，排場盛大，靡費頗多，祈求風調雨順國祚綿長。可惜今春不過四月，南方不落雨，北方河泛濫，似乎有些神靈不受的意思。

大冒治世不久，這位皇帝幼年登基如今尚可稱少年郎，底下的官員們哄着樂呵，自是海清河晏一片太平，實則年景如何，隻看鬼祟邪魅是隐是現便可知了。

此地尚好，約麼正神廟處有所庇護的緣故，至今未出什麼鬼魅事情。

鎮上有處宅邸，不十分大，勉強分了三進，打理得十分幹淨。

主家姓王，祖上出過幾任官攢下些許資财，近幾代文氣不興，雖都讀着書，但沒有成才的。上代老爺太太走的早，留下兩個兒子，大兒子名樸生，小兒子名桂生。

二老仙去前擔憂兒子無人督促敗落家門，精挑細選為王樸生聘娶了一位姑娘。

姑娘姓陳，閨名蘭心，素有慧名。

陳家不是本地人，陳父是個秀才，鳏夫，膝下僅有一女，平日教書為生。陳父身體也不太好，最放不下心的就是這個女兒，見王家二老言辭誠懇，其子王樸生也是讀書人，便把女兒嫁給了他。陳蘭心出嫁後沒多久陳父也病死了。

陳蘭心樣貌秀麗，性情溫柔，治家理事井井有條，陳家上下沒有不喜歡她的。王樸生對妻子也挺滿意，但二老逝世後他成了一家之主，上無顧忌，心就有些飛了。

這天佃農送來一隻好雞，喙鋒毛亮，田地裡溜達捉蟲吃的，最是補身體。陳蘭心念着丈夫讀書辛苦，加姜蔥大棗炖了，盛了最好的雞腿肉送到書房。

到書房門口，卻有小厮叫石頭的，攔着不讓進。

陳蘭心沒責怪石頭呆愚，隻說用功不在一時，讓他也去喝口水歇歇。

石頭得了寬縱卻縮着肩膀表情慌張，後背抵着房門不走！

“讓開！”

陳蘭心蹙着秀眉，嚴肅起來不做玩笑。

石頭結結巴巴地解釋：“老爺……老爺說……說府試在即要專心備考，無特情急事不讓人打擾！”

本朝考取秀才的童生試分三級，為縣試（每年二月舉行），府試（每年四月舉行），院試（每三年舉行兩次，時間由各省自定）。

秀才可免徭役，見縣令而不跪，不可輕遭刑訊。但仍不能做官，想做官至少要考過舉人才行，所以才有範進中舉欣喜若狂之例。

王樸生讀書多年才隻過了縣試，距離功名二字尚遠。

陳蘭心知道科舉不易，從未催促丈夫，但以她的巧慧哪看不出有古怪，隻是與小厮在門口争執太不像話，一時間竟拿石頭沒什麼辦法。

正僵持着，小厮忽然鼻子發癢，忍也忍不住，皺鼻縮頸打了個大噴嚏！

這噴嚏一打，力氣就洩了大半，又覺腳下有東西拱來拱去，腳底拌蒜趔趄要倒，顧不上守門了！

陳蘭心趁機繞開小厮，推開門進去。

轉過廳堂到内間，見王樸生坐在書桌後，桌面經卷堆疊，其執筆欲落，皺眉沉思，似是入了神。

“樸生。”

陳蘭心喚了一聲，聲音輕柔和順。

她有些責怪自己莽撞，險些錯怪了丈夫。

王樸生才恍然察覺到動靜，忙放下筆迎了上去。

“你怎麼來了，我看去年的名卷入了迷，竟沒聽到通傳！”

陳蘭心将食案放下：“是我打擾了，擔憂你疲乏，做了湯羹給你補身。”

王樸生揭開湯盅蓋子，香氣立時彌散。

撇去了浮沫油花的清湯裡躺着兩隻白胖雞腿，點綴了紅棗蔥白，勺子輕輕碰一下肉就從骨頭上脫離開來，骨酥肉爛可見精心。

“蘭兒……”

妻子的婉約情意令王樸生十分受用，不覺心神蕩漾，拉住了陳蘭心的手。柔夷在手，滑脂如玉，他心裡的火苗搖晃，動作越發放肆。

陳蘭心跟父親讀書學禮，朗朗白日下在書香之地聖人經典之前調笑非她所願，故神色為難，身體躲避。

“不可……”

“夫妻之間有何不可？”

忽然桌台一沉，紙筆落地，不見墨水髒了地面，倒是漸出幾滴雞湯污了食案。

困窘暫除，陳蘭心舒了口氣，搶在王樸生之前訓斥起罪魁禍首：“小璃！廚房給你留了肉，怎的還這樣嘴饞！要是弄髒了書卷如何是好！”

尖耳長嘴，背紅腹白，腿細長尾蓬松，體态纖巧風流，眼瞳如琥珀琉璃珠，不是狐狸是什麼？

赤狐的耳朵歪向後頭，琉璃眼斜了陳蘭心一眼，顯然對其呵斥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