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在府中一番徹查,那架勢,仿佛要将每一寸土地都翻個底朝天。
她帶着一衆丫鬟婆子,穿梭于各個院落、各個管事房,眼神犀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然而,一圈查下來,預想中的那些能掀起軒然大波的大問題,愣是一個都沒冒出來。
倒是發現了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毛病,可這些小問題,即便挑出來,也不過是隔靴搔癢,根本起不了什麼實質性作用。
大夫人心裡那叫一個窩火,她此番大動幹戈,為的就是能揪出幾個錯處,好把看不順眼的人拉下馬,給自己的心腹騰位置。
尤其是在掌事的事務上,若是找不出問題,就沒法把相關人員拉下台,那她精心安排的人又怎麼能順利上位呢?
想到這兒,大夫人眉頭擰成了個死結,在正房裡來回踱步,手裡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爛了。
就在大夫人愁眉不展之際,她的心腹嬷嬷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大夫人的臉色,然後湊近她耳邊,輕聲說道:“夫人,依奴婢看,這大廚房不是還缺個管事嘛。”
大夫人一聽,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她猛地一拍桌子,興奮道:“哎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還是你機靈。”
說幹就幹,大夫人立刻着手安排,将自己早就看好的人,風風光光地塞進了大廚房當管事。
府裡上下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知道這是大夫人的意思,即便有些人心裡不痛快,也都敢怒不敢言,隻能在背後小聲嘀咕幾句。
新管事一上任,就擺出一副雷厲風行的架勢。沒幾天,就召集了廚房上下所有的人,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在這廚房走了幾圈,也看了看咱們采買的賬本,這東西買得也太貴了吧!咱們可都是伺候主子的人,主子們把這府裡的大小事務交給咱們,是對咱們的信任,咱們可不能拿主子的錢不當錢呐!”底下的人聽了,有的默默點頭,有的則在心裡冷笑。
新管事可不管這些,接着又說:“從今日起,采買的事兒得好好整頓整頓。
我已經看好了幾家新的供貨商,東西又好又便宜。之前采買的那些人,都給我小心着點兒,要是再讓我發現高價采買,謀取私利,可别怪我不客氣!”
從那之後,廚房的采買事宜就全被新管事牢牢抓在手裡。她每日都親自盯着采買的人出去,回來時又仔細查驗貨物和賬目。而那些被她換掉的舊采買人員,心裡雖滿是怨恨,卻也隻能無奈接受這一切,畢竟大夫人在背後撐腰,他們根本無力反抗。
大夫人在自己的院子裡,聽聞新管事在廚房的種種動作,滿意地笑了,她知道,自己這一步棋,總算是走對了,接下來,就等着看更多的成果了。
張嬸把廚房所有的事情偷偷說給晚桑,晚桑聽後,晚桑連忙也複述給了謝依雲。
謝依雲淡淡道,“這算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呢。”
清明時節,雨絲如愁緒般紛紛揚揚,籠罩着侯府的亭台樓閣。
祭祖,這一關乎家族傳承與敬意的大事,在侯府上下緊鑼密鼓地籌備着。
侯府的規矩向來嚴謹,祭祖的供品需得三牲齊全,搭配精緻的糕餅、新鮮的果蔬,還有那不可或缺的香醇美酒,而後一大家子還要齊聚一堂,共享家宴,以示家族的團結與昌盛。
清晨,侯府廚房内一片忙碌景象,炊煙袅袅升騰。然而,随着準備工作的推進,問題卻如春日裡的野草般紛紛冒頭。
擺放供品的小厮發現,那原本應軟糯香甜的糕餅,觸手冰涼,毫無剛出爐時的溫熱與松軟;檢查食材的廚娘眉頭緊皺,手中的肉散發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異味,蔬菜也失去了應有的水靈,葉片微微泛黃、打蔫。
更令人震驚的是,當打開酒壇準備祭酒時,酒的氣味刺鼻,全然沒有往日的醇厚芬芳,顯然是遇上了假酒。
這接二連三的狀況,如同點燃的火藥桶,瞬間引爆了侯府主子們的怒火。
老爺們身着莊重的祭祖服飾,原本肅穆的面容此刻因憤怒而漲得通紅, “這還得了!如此重要的祭祖之事,竟出這般纰漏,成何體統!”大爺怒目圓睜,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都跟着震動起來。
很快,大管事被匆匆喚到堂前。
隻見他神色慌張,帽子歪戴着,一路小跑進來,還未站穩,便“撲通”一聲跪地,眼淚鼻涕瞬間湧出,哭喊道:“大爺之罪,小的無話可說啊!”他的聲音帶着哭腔,在寂靜的堂内格外刺耳。
大管事定了定神,開始訴說緣由:“年後開春,大太太接了管家的事,随即派了徐管事過來。這徐管事一來,便大刀闊斧地更換了咱們府裡常年合作送菜肉蛋的人家。他說咱們以往浪費太過,新找的人家價格便宜,能省下不少銀錢。小的雖心中存疑,但上頭的命令,小的自然不敢不答應。”
“新人家送來的東西,一開始就不太對勁。肉的色澤暗淡,菜也不夠新鮮,小的多次向徐管事反映,可他總是不耐煩地說,‘不過是些家常食材,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将就着吃就行’。小的人微言輕,面對他的強硬态度,實在無可奈何。”大管事一邊說,一邊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臉上的淚水和鼻涕,聲音帶着幾分哽咽。
“日子一天天過去,送來的東西愈發不堪。菜幹巴巴的,肉也沒了肉味,小的看着都發愁,更别提吃了。眼瞅着清明臨近,外頭各戶人家都在籌備祭祖用品,府裡的需求大增。小的早半個月就開始催徐管事,讓他趕緊安排采買,可他每次都敷衍說‘到時候自然會送來’。
結果呢,到了跟前,庫房裡空空如也,糕餅和蜂蜜糖的存貨根本不夠,新貨又不見蹤影,這祭祖的供品可怎麼做啊!”大管事越說越激動,身體微微顫抖着。
“後來,徐管事大手一揮,說買現成的就行,還拍着胸脯保證他會負責。小的信以為真,便忙着去處理其他事務。可誰能想到,到了要用的時候,那些所謂的‘現成供品’根本就沒影。小的急得滿嘴起泡,嗓子都快喊啞了,四處奔走,卻怎麼也湊不齊所需之物,急得都吐了血,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呀!”大管事說完,重重地磕了個頭,癱坐在地,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堂内一片寂靜,兩位位老爺默不作聲,神色凝重。
大爺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眼中滿是憤怒與失望;二爺微微搖頭,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夫人們有的面露驚恐,小姐們則躲在一旁,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整個侯府的氣氛,如同這陰沉的天氣一般,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場清明家宴的風波,究竟該如何收場,成了懸在衆人心頭的一塊巨石。
二爺目光微微一轉,看向大哥,眼神中帶着一絲複雜,輕聲說道:“大哥,莫要輕信一面之詞。他身為大管事,而管事不過是小管事,怎會反倒被小管事牽着鼻子走,如今出了這般岔子,就把責任全往外推,實在可疑,依我看,該打!”二爺語氣雖輕,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管事聽聞,吓得“撲通”一聲,再次重重地磕下頭去,額頭與地面撞擊,發出沉悶聲響,哭訴道:“二爺明鑒呐!小的雖頂着大管事的頭銜,可這新派來的管事,乃是大太太跟前的紅人。
自從他來了之後,整個廚房都被他攪得不得安甯。他說是大太太吩咐,要節儉用度,可這節省的法子卻讓食材質量一落千丈。廚房上下,哪個敢不聽他的?小的多次試圖勸阻,可都被他駁回,還說小的不懂當家的難處。”
大管事頓了頓,聲音愈發悲切:“原本掌管廚房的是負責伺候内宅下人飯食的管事,可徐管事一來,硬要插手整個廚房的事務,小的實在是無力招架啊。小的心裡明白,此番出了這麼大的簍子,罪無可恕。但求幾位爺能聽小的把話說完,辨明是非曲直,再給小的定罪也不遲。幾位爺,懇請派人去廚房實地查看一番,便知小的所言非虛。”說罷,大管事又連連磕頭,額頭已經微微泛紅。
大爺和二爺對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慮。稍作思忖後,兩人都果斷地揮了揮手,各自派了親信前往廚房查驗。與此同時,老夫人聽聞此事,也不放心,趕忙差了身邊得力的婆子前去探個究竟。
過了好一會兒,派去的人匆匆返回。隻見他們神色匆匆,滿臉焦急,單膝跪地,向衆人禀報:“回禀各位爺,廚房的情況确實糟糕。那肉已然不太新鮮,湊近細聞,隐隐有股異味,即便用了大量調料,也難以掩蓋原本的腐壞氣息;酒更是問題嚴重,氣味刺鼻,入口辛辣苦澀,多半是遇到了假酒;就連平日裡用的油,也都是混了雜質的,色澤渾濁,炒菜時油煙特别大。”
大爺聽着禀報,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原本就嚴肅的面容此刻更是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他的雙手緊緊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顯然是在極力壓抑着内心的怒火。“這還成何體統!”大爺怒吼一聲,聲音在屋内回蕩,震得衆人心裡一顫。
這一番吵嚷,使得整個侯府都陷入了混亂與壓抑之中。
原本莊重肅穆的清明祭祖氛圍,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波攪得支離破碎。
一家人都沒了過節的心情,大爺滿心的不悅,二爺無奈歎息,老夫人搖頭歎氣,下人們則戰戰兢兢,生怕再觸怒了主子。
原本該充滿溫情與敬意的清明佳節,就在這一片混亂與争吵中,匆匆而過,隻留下滿心的遺憾與憤懑。
暮春的午後,陽光透過雕花窗棂,在侯府老夫人的房内灑下斑駁光影。謝依雲款步而入,身姿輕盈卻難掩神色間的幾分凝重。老夫人正坐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手中撚着一串佛珠,見謝依雲進來,微微擡了擡眼,示意她坐下。
“依雲啊,你近日的舉動,我都知曉了。”老夫人聲音溫和,卻帶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嚴,“能懂得自保,這是好事。不過,你得時刻牢記,你身為侯府的主子,切不可過于聽信下人的一面之詞。這府裡的人心複雜,稍有不慎,便容易被誤導。”
謝依雲垂首,乖巧地應了一聲“是”。她明白老夫人話裡有話,卻也不急于争辯。隻見她從袖籠中取出一本賬冊,雙手捧着,恭敬地遞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孫女兒今日來,是想讓您瞧瞧這個。”
老夫人接過賬冊,目光落在封面上,微微挑眉。謝依雲輕聲解釋道:“這是夏晚桑采用複式記賬法整理的财務賬目。孫女兒近日仔細研究了一番,發現其中大有蹊跷。”說着,她翻開賬冊,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條理清晰地講解起來。
“祖母您看,以往咱們府裡的賬目,收支雖看似清楚,實則許多地方經不起推敲。但晚桑用這複式記賬法,每一筆收入與支出,都有對應的明細與往來記錄。孫女兒順着這些線索深挖,竟發現了大太太這些時日的諸多不當之舉。”謝依雲的聲音逐漸低沉,語氣中帶着一絲憤慨。
老夫人的目光随着謝依雲的手指在賬冊上移動,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當聽到大太太暗中挪用公中銀子,用于補貼娘家,還在采買中吃回扣,緻使府裡多次購入質次價高的物品時,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這個逆婦!”老夫人怒目圓睜,胸口劇烈起伏,“我侯府待她不薄,她竟做出這等吃裡扒外的事!”
謝依雲見狀,連忙起身,輕輕為老夫人順着背,安撫道:“祖母息怒,氣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孫女兒也是偶然間發現這些端倪,不如再讓二嬸好好看看再說。”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着情緒,看向謝依雲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贊賞:“依雲,你有心了。是我疏忽了,竟讓這等醜事在眼皮子底下發生。”
沉默片刻,老夫人緩緩起身,走到床邊的一個檀木箱子前,打開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個精緻的匣子。她将匣子遞給謝依雲,目光柔和:“依雲,這裡面是我這些年積攢的一些體己。你拿去吧,平日裡若有什麼急需,也能應個急。今日之事,你做得對,往後若再發現什麼,不必顧慮,盡管來告訴我。”
謝依雲雙手接過匣子,隻覺沉甸甸的,心中滿是感動:“多謝祖母厚愛。孫女兒定當為侯府盡心盡力,不負祖母所托。”
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戶,灑在主仆二人身上。
侯府内依舊一片甯靜,然而,這場因賬本而起的風波,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必将在侯府的深處掀起層層漣漪,而謝依雲,已然在這侯府的風雲變幻中,悄然邁出了堅定的一步。
侯府正堂之内,氣氛凝重得近乎窒息。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之上,原本保養得當的面容此刻因憤怒而微微扭曲,眼神中滿是淩厲與失望。
她緊握着手中的賬本,指節泛白,那賬本在她手中似有千鈞之重。
沉默片刻後,老夫人猛地一揚手,賬本“啪”的一聲重重地甩在了謝缪的身前,紙張四散開來,發出清脆而刺耳的聲響,仿佛是這場風暴的前奏。
“你自己看看,你媳婦到底幹了什麼?”老夫人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在空曠的堂内回蕩。每一個字都似一把銳利的刀,直直地刺向謝妙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