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現實的交響（1）

第一章：無聲的午餐

“……聞域？”

一聲輕柔的、帶着一絲擔憂的呼喚，如同一根最纖細的絲線，将聞域那沉浸在過往洪流中、幾乎要溺斃的思緒，輕輕地，拉回了現實。

他猛地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海然正站在他的面前，那雙海藍色的眼眸裡，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記憶中那個完美的、虛幻的“藍”，與眼前這個真實的、會為他擔憂的王子，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地，重疊在了一起。

聞域心中的那片，因為回憶而變得冰冷漆黑的深淵，仿佛，被瞬間照進了一束光。

“抱歉，我……走神了。”聞域的聲音有些沙啞。

戰争結束了。那個名為“高峻”的共同敵人，已經被關進了法律的囚籠。那場持續了數周的、高強度的備戰，那份為了共同目标而擰成一股繩的、緊繃的同盟關系，都在瓦萊裡烏斯大法官法槌落下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勝利的腎上腺素，正在從他的身體裡，緩緩退潮。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疲憊不堪的精神沙灘，和一個……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相處的、真實的王子。

他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悄悄地打量着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海然正背對着他，站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首都星那繁華得不似人間的城市天際線。他已經脫下了那身象征着王權與威嚴的、深藍色的正式禮服，換上了一套柔軟舒适的、月白色的居家便服。這讓他身上那股屬于王子的、清冷疏離的氣質，柔和了許多，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單薄和不真實。

他就像一個從神話裡走出來的、美麗的剪影，安靜地，站在那裡，與這個充滿了金屬和玻璃的、冰冷的現實世界，格格不入。

聞域的心中，湧起一股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在過去的五年裡，他曾無數次，在虛拟的世界裡，擁抱過這個身影。他熟悉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他知道他所有的喜悅與哀愁。他是他的“藍”，是他的“辰”，是他生命中最親密的、唯一的伴侶。

可在此刻，在這個真實的、觸手可及的空間裡，他們之間，仿佛隔着一條比星海更遙遠的鴻溝。

他不敢上前，不敢開口。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祝賀？他們剛剛已經接受了全世界的祝賀。感謝？這個詞，在他們那段共同經曆的、足以颠覆生死的過往面前，顯得過于輕飄和虛僞。

聞域發現，他那顆足以在三秒内，處理完一份萬億級别商業合同的、強大的大腦，此刻，卻連一句最簡單的、能開啟一段正常對話的開場白，都找不到。

就在這片幾乎要凝固的沉默中，大使館的主控人工智能“海妖”那柔和的聲音，如同天籁般響起，解救了兩個手足無措的靈魂。

“殿下，聞域先生，午餐已經備好。是在您喜歡的、頂層的玻璃花房。”

“……去吃飯吧。”聞域抓住這個機會，率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的緊張和後續的疲憊，而顯得有些沙啞。

海然的身影，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下。他轉過身，沒有看聞域，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

玻璃花房，是這座大使館裡，最不像“現實”的地方。

巨大的穹頂，可以模拟出蔚藍星獨有的、那種被海洋折射過的、柔和的天光。四周，培育着無數種來自蔚藍星的、會發光或變幻色彩的珍奇植物。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混合了海鹽、水生花和濕潤泥土的、幹淨而又清新的味道。

這是一個，屬于海然的世界。一個被他從遙遠的故鄉，搬到這個冰冷的首都星的、小小的“飛地”。

午餐就擺在花房中央一張由白色玉石打造的小圓桌上。菜肴是使館的禦廚，精心準備的、慶祝勝利的盛宴。每一道菜都像一件藝術品，精緻得讓人不忍下箸。

可聞域卻食之無味。

五年了。他吃了整整五年的、那種隻有編号和卡路裡數值的、糊狀的營養膏。他的味蕾幾乎已經完全退化。眼前這些頂級的用最新鮮的食材烹饪出的美味，在他的口中，除了“鹹”或者“甜”之外，嘗不出任何更細膩的分别。

他隻是機械地，用着那套他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有些生疏的、屬于上流社會的銀質刀叉，将食物，一小塊一小塊地送入口中。

對面的海然也同樣沉默。他吃的很少，動作優雅，卻也心不在焉。

他們之間,那份在虛拟世界裡可以聊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話題，此刻，仿佛都憑空消失了。留下的，隻有刀叉與瓷盤碰撞時，那一聲聲清脆而又孤獨的聲響。

聞域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忽然感到一陣恐慌。難道，這就是現實嗎？當他們離開了那個可以任由他們構建和想象的虛拟世界後，他們之間就隻剩下這種……無話可說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嗎？那個無所不知的“辰”，和那個溫柔悲憫的“藍”，難道真的隻是兩段在特定環境下，才能被激活的、虛假的程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