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扶傾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間門，回頭望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哪吒。男孩的臉色比昨日好了許多，呼吸均勻綿長，隻是眉頭仍然習慣性地微蹙着，一隻手還無意識地抓着被角，仿佛夢裡也不得安甯。

“小茉莉，看好他。”

扶傾對停在肩頭的小花妖低聲道，“我去鎮上買些吃的，很快就回來。”

昨日不放心追來竹院的小茉莉撲閃着透明的翅膀，“扶傾姐姐放心！我會看好這個兇巴巴的小哥哥的！”

扶傾點點頭，走到院外雙手結印。一道透明光幕很快籠罩了整個竹屋和小院。

“這樣應該安全了。”扶傾自言自語。

雖然她的法力因長時間待在人間，又吸收不到足夠心瘴而略有消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這結界尋常妖族根本無法靠近，至少能撐到她回來。

做完這些，她才踩着山間未散的晨霧往山下去，黑發在身後輕輕擺動。她輕車熟路地穿過竹林走上小道，心裡盤算着要買什麼。

那小崽子傷得不輕，得好好買些滋養品補補，而且那樣子一看以前就是嬌生慣養的少爺，看着嘴巴就很刁，若隻是些山間野味定會被嫌棄，那就多買一些小孩的零嘴讓他挑好了……

想到這，扶傾自己都沒察覺地揚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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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扶傾提着滿滿一籃食物，除了飽腹的肉食，還有很多甜點，這是她特意為哪吒買的，小孩子應該都喜歡吃甜的吧？

轉過最後一道山彎，竹屋已隐約可見。突然，扶傾心頭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加快腳步，卻在距離竹屋百步之外猛地停住，結界被破壞了！

“哪吒？！”扶傾扔下竹籃沖向竹屋。房門已然大開，床榻上空無一人，隻有小茉莉躲在房間最角落裡瑟瑟發抖。

小茉莉看到她回來立刻哭了出來，“扶傾姐姐，那個壞哥哥他、他撕開了結界，還說……還說要捏死我……”

“往哪個方向去了？”扶傾聲音冷靜，眼中卻已燃起怒火。

小茉莉抽泣着指了一條山路，“他說…他最讨厭妖怪，死都不和妖怪待在一起……”

扶傾的手緊了緊。

但她二話不說沖出竹屋，循着哪吒殘留的氣息追去。那小子重傷未愈，怎麼可能走遠？早知如此，就該用縛妖索把他捆在床上！

山路崎岖，扶傾追出不到半裡，突然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她的心沉了下去，加快腳步沖向前方的山坳。

眼前的景象讓她血液凝固，哪吒正背靠一塊巨石，左手持一根斷竹竿做武器，右臂無力地垂着，渾身是血。在他面前，三隻山妖正步步緊逼，眼睛中泛着貪婪的綠光。

“好香的血氣！”為首的山妖獰笑着，利爪高高舉起。

哪吒雖然站都站不穩，眼神卻依然兇狠如狼，“有本事一起上啊！就算隻有一隻手，我也能捏斷你們的喉嚨！”

“哦呦，這小屁孩都這樣了還挑釁呢！”山妖譏諷地大笑，接着一擁而上，哪吒勉強躲過第一擊，竹竿狠狠敲在一隻山妖頭上，打得它嚎叫一聲。但另外兩隻已經撲到他身上，利爪劃過他的後背，鮮血頓時浸透了衣衫。劇痛之下，哪吒擡腳踹向那妖怪肚子，卻因力氣不足隻是讓它松了松口。

“先斷他手腳！”妖怪大吼一聲。

“誰敢動他！”

就在哪吒感到一陣絕望之時，三顆石頭破空而來，速度快到隻聽咻咻咻三聲，三隻山妖瞬間腦洞大開，都沒從即将喝到血的興奮中回過神來，即刻斃命當場。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哪吒還沒反應過來，戰局已經完全傾倒。他踉跄着後退幾步，瞪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從竹林裡緩步走來的扶傾，“你……跟蹤我？”

扶傾沉聲，語氣不善，“我跟蹤你？要不是我，你現在已經被它們吃了！”

哪吒冷笑一聲，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抽冷氣，“誰……誰要你管……”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晃了晃，終于支撐不住向前栽倒，扶傾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他，觸手全是溫熱的血液。

“不知好歹。”

扶傾咬牙切齒地說着，手上動作卻輕柔至極，小心地檢查他的傷勢。

哪吒在她懷裡掙紮了兩下，卻因為失血過多而無力動彈，卻仍倔強地瞪着扶傾，“放開…我……”

“閉嘴！”扶傾厲聲喝道，眼中閃過一絲無措，“再動一下我就把你扔在這裡喂狼！”

或許是失血過多導緻的恍惚，哪吒竟然真的安靜下來，他半阖着眼朝她望，隻見微光下她長睫翕動，神色憂傷，就像一個正常的人類女孩。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這個妖女原來……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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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哪吒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竹屋的床上，身上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過，嘴裡還殘留着苦澀的藥味。

“醒了？”扶傾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冷得像冰。

哪吒轉頭，看到扶傾坐在竹椅上，手裡削着一支桂木簪。她的動作很慢，很穩，卻莫名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仿佛那木簪下一秒就會變成殺人的利器。

“……多管閑事。”哪吒啞着嗓子說，卻沒什麼底氣。

扶傾停下手中的刀，擡眼看他，“我多管閑事？”她突然站起身，一把揪住哪吒的衣領，“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代價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嗎？而你，居然選擇逃跑，還差點被幾隻小妖當點心吃了！”

哪吒被她吼得一愣，卻仍倔強地别過臉，“誰、誰要你救了……”

扶傾氣得發抖，卻突然松開他，冷笑一聲，“行，既然你這麼想死，我現在就成全你。”

她朝他舉起手中削尖的木簪，哪吒下意識閉上眼，等待疼痛降臨。

然而預料中的痛感并沒有來，他睜開眼，隻見扶傾将木簪插在床頭的小桌上，旁邊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藥。

“要死要活，随你便。”

扶傾轉身走向門口，“藥在桌上，簪子在旁邊。想活就喝藥，想死就自便。”

“這次我絕不攔你。"

門被重重關上，震得竹屋簌簌作響。哪吒盯着門口看了許久，狂跳的心髒才慢慢平緩下來，他移目去看小桌，上面兩件東西，決定了他的未來。

屈辱地生，或者痛快地死。

他面色平靜地看了它們很久，終于伸手。

将藥碗裡的黑色藥汁一飲而盡。

苦得讓人作嘔，但哪吒一滴不剩地喝完了。他将空碗放回桌上，望着窗外的竹林發呆。

哪吒緊繃到現在的神經，終于還是洩了氣，做出決定之後，才發覺似乎也沒有很艱難。

他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報仇。

這是老天給他的機會，他命不該絕。

李家滿門被妖所害，他自然不可能再相信那個妖女會救他，不論是狼妖的消息還是他的血，她必定另有所圖，還有那什麼血契，被她說得像真的一樣，還不是想控制他？

真是惡心。

可是不知為何，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他被妖怪圍攻，扶傾擋在他身前那飛舞的烏發，還有護着他時溫暖的懷抱。

“……煩死了。”

哪吒拉過被子蒙住頭，那個身影卻怎麼都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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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後，哪吒是被噩夢驚醒的。夢裡火光沖天，慘叫聲不絕于耳。他看見李家滿門被妖怪撕碎，看見母親的血濺在他臉上，滾燙得像烙鐵。他想跑，可是雙腿就像灌了鉛一般，怎麼也邁不動。

“不要——！”

他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了給他包紮的棉布。

但是眼前不是李家燃燒的宅院，不是滿地親族的屍骸，而是竹舍簡陋的屋頂，竹舍内被月光照耀着，映出牆上搖曳的影子。窗外竹葉沙沙作響，一切都安靜得近乎虛幻。

可夢裡的慘叫聲猶在耳邊。

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發生過的地獄。

“醒了？”

慵懶的嗓音從他身側傳來，哪吒渾身一僵，轉頭看見扶傾就坐在床邊。

他掃了她一眼，很快撇開臉去。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些許，卻仍彌漫着微妙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