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與扶傾的那段對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哪吒刻意封鎖的記憶之門,門裡是腥風血雨,是漫天火光,是那朵鋪天蓋地卻一朝湮滅的業火紅蓮。
這日日夜夜的夢魇,此刻全然爆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吒兒…吒兒!”
一片血紅中,哪吒聽見有聲音自虛空傳來,他一晃神,才看到扶傾焦急地拍他臉,“醒醒,看着我!”
他愕然,隻覺一隻冰涼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滿頭冷汗。
“……沒事。”他搖搖頭回神,機械地回答,聲音幹澀粗砺。
扶傾是心魔,她自然知道人間許多苦痛需要傾訴才能緩解,如果一直憋悶于心隻會愈演愈烈。這段時間她明裡暗裡引着哪吒把情緒發洩出來,可是他每次不是避而不談就是一句帶過,明顯還沒有向她打開心防。
他就像築了一道高牆,把她隔絕在外。
他還不相信她。
這讓扶傾很是挫敗。
她勉強朝他扯了個笑,眼角發澀。哪吒為何抗拒,說到底自己終究是他最厭惡的妖族,能共處一室已是不易,如何能奢求他的信任?隻是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絕,說不難過也是假的。
算了,不說就不說吧,活着就好。
她就這樣安慰自己,于是靜靜地看着哪吒,也不去揭穿他的謊言,隻是用手指輕輕地抹去他額角的冷汗。不知為何,看到他如此痛苦的神情,扶傾心中也難過得很,随着他的情緒走,如流波一葉舟,上下起伏,絲毫由不得自己。
她想,或許哪吒此刻并不想看見她。可是看他脆弱的模樣,扶傾又斷然不肯随意離去,“罷了。”她歎息,又化為小貓湊近他,用腦袋輕輕蹭他手臂,“不是想看我再變一次嗎?不要再難過了。”
扶傾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她不是人類,雖以欲念心瘴為食,卻不懂人間愛恨嗔癡,一切行動都憑心而為,她現在隻想讓哪吒開心起來。
她拱開哪吒的手臂,靈巧鑽入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蜷縮起來,發出輕柔的呼噜聲。
感受到懷裡溫暖柔軟的觸感,哪吒的手指僵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他把手指穿插進絨毛裡,揉了揉。他灼熱的吐息打在她頭頂上,有點癢癢的,扶傾變成了貓,習性也變得跟貓一樣了,她想撓他,所以她就真的撓了,沒有伸爪子,隻是用肉墊在他下巴上拍了兩下。
拍完扶傾才反應過來,她瞪大眼睛,完了完了,哪吒肯定要生氣了,這死手怎麼就摁不住啊!
“壞貓。”
哪吒嘟囔一聲,給了扶傾當頭一掌,把她整個腦袋都包了起來。他的手不大,卻正好能把小貓的臉完全按住,她被拍得脖子都縮了起來,喵嗚一聲想躲,卻被哪吒直接扯進了懷裡,死死箍着。
謀殺啊!
扶傾頓感命不久矣,後腿蹬他,但他手臂的力道不減反增,都快把小貓柔軟的身體壓成一張餅了。
“别亂動。”哪吒伸手在小貓後腰上拍了一下,稍稍放松了些,“乖乖聽話。”
小貓真的不動了,趴在他懷裡呼噜呼噜。
“我娘做的糖包特别好吃。”哪吒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扶傾愣了愣,沒有出聲,卻把身子靠得他更緊。
又是一陣沉默。
等了一會不見他開口,扶傾幹脆揚起腦袋,伸舌頭在他臉頰上舔了舔,“還有嘛?”小舌上短短的倒刺磨得哪吒一激靈,卻也沒有把她推開,“沒什麼了。”
“說說嘛。”扶傾又發出了幾下呼噜聲,用腦袋努力蹭他。
哪吒猛地坐起來,“我要走了。”
扶傾也坐起來,甩甩尾巴,沒有阻止他,隻順着月光靜靜地望他,金色貓瞳又好像在透過他的眼睛看向其他什麼東西。
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僵持着,最終,總會有一個人敗下陣來。
許久。
“她……”哪吒盯着自己的鞋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她總把糖罐和鹽罐放反。”
扶傾眼含溫柔,悄悄往他那邊挪了挪,縮短了兩個人的距離,“所以你才會把那碗酒釀圓子做錯?”
哪吒沒回答,但扶傾看見他喉嚨動了動。
“我爹……”他突然又開口,“總說李家男兒流血不流淚。”
篝火舔舐木柴發出輕微的斷裂聲,哪吒的手指深深掐進石縫中。扶傾不知何時已經挨到他身邊,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吐息,“他現在看見你,一定會誇你是個男子漢。”
哪吒沉默半晌,閉上眼睛,“我娘說,若是我能把那套劍法學下來,就在生辰時送我一隻小貓。”
他長舒一口氣,似在平複内心的苦痛掙紮,向來倔強的臉此時卻那麼脆弱,“我說,我想要隻白色的。”他伸手捏住小貓尾巴尖上一撮毛摩挲,“黑的……也好。”
“三日後…原本是我生辰……”哪吒雙手環抱住自己曲起的雙膝,把頭埋在裡面,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可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