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内,燭火搖曳,桂花酒釀的甜香混着微醺的暖意。
那日哪吒離家出走,一夜未歸,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扶傾憑着血契的感應,知道他性命無虞,卻始終不敢去尋他,便任他在外面囫囵過了一夜。這個倔強的少年,若是不想被人找到,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半分蹤迹。
沒人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麼,好在第二天他就回來了。踏着露水,臉上再不見半點前日的陰郁,甚至頗有閑情地為江岫雲采了補身子的草藥。
“讓葉春生熬了吧。”哪吒将藥材随手丢給扶傾,轉身拿了竹槍就走,腳步帶起一陣塵風。
扶傾見他無恙,松了口氣的同時,又隐隐覺得哪裡不對勁。
如今四人圍坐在桌前,這種異樣便愈發放大。
“扶傾姑娘釀的酒,比仙露還醉人。”葉春生起身接盞,指尖“不小心”擦過扶傾的手背。
扶傾抿唇輕笑,繼續挨個斟酒,注意力卻都在對面,那裡,哪吒正側身與江岫雲低語,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女修士彎了唇角。
哪吒突然從扶傾手中奪過酒壺,殷勤地為江岫雲斟酒,轉頭又為她布菜,“江姑娘嘗嘗這道鲈魚,我親手做的。”他笑得毫無防備,連虎牙都露了出來。
燭光下,少年面若傅粉,唇紅齒白。哪吒身姿樣貌本就生得極好,清逸絕塵,眸似寒星一點沉潭,一笑間恍若朗月入懷,撒了滿室清輝,愣是把見慣風月的江岫雲都看呆了。
“說起來,”哪吒又為她舀了一碗湯,熱情地接話,“江姑娘方才提到的劍法,可否教我一二?”
“你想學當然可以,不過,你不是練槍的嗎?”
“都是武學功法,自有相通之處,試試便知。”
起了興緻,他們兩個以竹筷作劍,在屋内比試了起來。少年身姿淩厲如電,一招一式都帶着蓬勃的銳氣,劍鋒破空時,甚至能聽見細微的嗡鳴。江岫雲身法輕盈如燕,兩人你來我往,竟是有來有回。
“這一招不錯!”江岫雲笑着贊道,手腕一翻,筷尖輕輕點在哪吒的身上,“但若是再快半分,便能破我的防守。”
江岫雲笑着指點他箭式的破綻,哪吒唇角微揚,竟也不惱,反而難得地露出幾分笑意,“再來。”
扶傾怔怔地望着他們。
心頭一片茫然。
哪吒向來冷傲,對旁人愛答不理,哪怕她與他相處多年,也總是别扭多些,偶爾被她逗得惱了,才會咬牙切齒地瞪她一眼,可如今,他言笑晏晏,像是徹底忘了扶傾的存在,眼裡隻看得見江岫雲。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撿到哪吒時,他重傷昏迷,高燒中迷迷糊糊攥着她的袖子,啞着嗓子喊“别走”。那時的他,脆弱又依賴,仿佛她是這世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扶傾姑娘?”葉春生不知何時坐到了她身側,溫聲喚她。
扶傾回神,勉強扯出一抹笑。
葉春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見哪吒與江岫雲相談甚歡,眸光微動,輕聲道,“江姑娘劍法精妙,難怪令弟如此熱絡。”
扶傾指尖微微收緊,低低“嗯”了一聲。
燭光下,他們兩人又回到飯桌,相談甚歡,少年眉飛色舞地說着話,眉梢帶笑,是從未對扶傾展露過的溫和。
“……後來那蛇妖竟化作美婦人,騙了整整一村的人。”江岫雲講得繪聲繪色,很自然地搭上哪吒的肩膀,另一隻手腕一翻,比劃着劍招,“我一劍挑破它的七寸!”
“好身手。”哪吒并未躲開她的觸碰,甚至還往她身邊靠了靠,他舉起酒杯,兩人指尖不經意相觸,就像多年的好友。
葉春生也笑着插話,“江姑娘真是見多識廣。”
三人有說有笑,唯獨扶傾被晾在一邊。
扶傾低頭盯着碗中晃動的燭影,聽着他們讨論捉妖訣竅,修仙趣聞,無話不談。而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來哪吒也可以有這麼多話,也能放下心防對一個人笑得這麼明媚,也能擁有十三歲少年本該擁有的蓬勃朝氣。
如此投緣,哪怕這人,才認識了幾天。
說他是塊捂不熱的石頭,原來,也隻是對她而已。
“我……”她猶豫開口,“去添酒。”
“扶傾姑娘臉色不太好。”葉春生立即想要起身攙扶,“我也同去吧。”
“用不着。”哪吒一把拉住葉春生的袖子,把他拽回椅子上,頭也不回地繼續給江岫雲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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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穿過回廊,扶傾拿着剛溫好的酒,卻躊躇着不敢進門,屋内陣陣歡笑,哪吒清朗的嗓音格外清晰,“……江姑娘若是感興趣,明日一起去後山獵妖如何?”
他們兩人的感情每時每秒都在升溫,一眨眼便多一分,隻是離開一會,他已然陌生得扶傾都不認識了。
這還是哪吒嗎?
是她救了養了五年的孩子嗎?
不是的,對吧?
裡面傳來江岫雲豪爽的笑聲,“好啊,正好試試你新學的劍招。”
他們在一起,每個人都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