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境的夜好長,扶傾化作黑貓蹲在那戶人家的屋檐下,甩甩耳朵,打了個哈欠。她蹲了兩個晚上了,那傳說中的妖僧卻始終沒有現身。
她隻好百無聊賴地看着那家的小女兒吃完晚飯後在院中玩耍,看她笨拙地往前跑着追小雞,然後摔倒在地,還在咯咯咯傻笑。
扶傾的貓瞳一眨不眨地盯着。
這段日子她總會想起些亂七八糟的事,身不由己的。
還是不要看了。
扶傾把眼睛閉上,蜷成一團,聽到那戶人家把女兒喚進屋去,為她更換寝衣。
變故就是這時發生的。
一陣突兀的笛聲忽地刺破夜幕。
那調子纏綿又凄厲,像鈍刀刮過骨頭,聽得人一陣毛骨悚然。扶傾最聽不得這種詭異的聲音,她打了個寒噤,睜眼隻見院外飄着一圈黑影,青面獠牙的狼妖、骨瘦如柴的屍鬼,雙目在暗夜中泛着赤紅,像一串燈籠,正悄無聲息地逼近小院。
一股腐肉開花的腥甜氣息撲面而來。
終于……
院中妖鈴瘋狂作響,與笛聲混在一處,在靜谧的夜晚顯得如此可怖。瞬息間,一個中年男子提着一把大劍沖出來,“娘子!帶囡囡進地窖!”
這句怒吼像是按下了開關,妖怪們壓低身體,後腿一蹬輕松躍過院牆,一擁而上,在空中如一張大網撲下來,利爪閃着寒芒。
那男子握着劍柄的手在顫抖,可還是義無反顧地沖上去。他背後是妻女無助的哭喊。
扶傾貓爪一揮,霎時一陣怪風四起,那男子連帶妻女被風吹着連連後退,往後一倒掉進了地窖,洞口也被一塊巨石壓住。扶傾又一招手,一張黃符飛來,直射巨石,上面的朱砂符文像有生命般蜿蜒開來,将整個地窖牢牢囚住。
這招,還是那人教她的。
有兩隻跑得快的妖怪剛觸到這石頭,便被猛地震開去,爪子已然被符箓點燃,疼得它們發出嬰兒般凄厲的慘叫,比唢呐吹響的哀樂更瘆人。
見同伴如此,其餘的妖怪便硬是在半空急停轉向,落在院中,驚疑地瞪着那塊爬滿紅色紋路的巨石。
那模樣,就像是往地上扔一塊炸藥,也會湊上前去瞧一眼的豬猡。
愚蠢至極。
扶傾嫌棄極了,這種沒有思考能力的低等妖物最适合被驅使。
果然,笛聲陡然拔高,尖銳刺耳,似從地底鑽出,起初如蚊蠅嗡鳴,漸漸化作百鬼哭嚎。妖怪齊齊一震,體型暴漲,獠牙伸長數寸,竟是準備以肉身去破這不動明王印!
這控妖之術絕非尋常。
扶傾再沒心思和慢慢它們周旋,一閉眼,屋檐上的黑貓化作一縷黑霧,在空中盤旋兩圈,倏得變成離弦之箭,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直直刺向妖物心口,穿透一隻後又以最短的路線撞向第二隻。
隻聽咻咻咻幾聲——
三隻,四隻,五隻……
隻見院内一根詭異的黑色絲線以驚人的速度竄來竄去,幾息間便将所有妖怪串在一起,它們根本沒有反應的餘地,一瞬便失了心跳,赤紅的眼如火覆滅,屍體連片倒下,連血都沒有流下一滴。
直到所有妖怪都失去生機,那根黑線懸停在半空中,又化成人形掉在地上。
扶傾摔倒在地,黑發散亂,冷汗直冒,她艱難地撐起身子,不自覺地顫抖着。
她使了心魔的招式,侵入妖物的方寸靈台,引爆了它們的欲念,這樣能以最快的速度殺死對手,也是她曾經最得意最順手的法術,欲望越強,效果越好。
可是,她太久沒有吸收心瘴了,這一下暴起幾乎透支了她的法力,再不知節制地使用,發熱期恐怕又要來了。
若是在這時候進入發熱期……
那煎熬的滋味,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還能撐得住。
可就在這時,那陣笛聲又響了起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扶傾渾身一顫,瞳孔驟縮。
吹笛人!
她的腦子飛快思索,這妖人每次都以笛聲驅使妖怪為他做事,自己卻從不上場,可見自身恐怕沒有那麼強大的妖力。現在所有妖怪已死,他的威脅便去了大半,隻要稍加小心,定不會有事。
扶傾凝神屏息,尋找這笛聲來源。
上面!
下一秒,她的身形原地消失,又如雷霆瞬時閃現在那吹笛人身前兩丈處。
隻見一個披着暗紅色袈裟的身影懸在半空,逆光而立,巨大的月盤在他身後明亮如白玉,寬大的兜帽遮住了整張臉,那人右手持一支白骨笛,正在吹着黏膩如蛇信的古怪調子。
“縛妖索——”
扶傾二話不說伸手一招,卻沒成想抓了個空,她這才想起那寶貝早已跟着那人離開了。
一想起這事,扶傾心神又亂了,她咬破嘴唇逼自己定心,五指成爪就向那妖僧的脖頸抓去。
隻聽铛的一聲響,白骨笛橫擋,竟硬生生接下這一擊。扶傾不給喘息之機,欺身上前便扼住那人喉嚨,将他狠狠往下一掼,生生把他砸進地裡,塵土飛揚。
殺了他,這積年的恩怨便可以了結了。
扶傾手指加重力道,捏斷他喉管前卻心念一閃,她突然想看看,殺了她母親,血洗了李家,殘害了如此多捉妖師的人,到底該是如何兇惡可怖的樣貌。
于是,借了月光,她摘去那人兜帽,緩緩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