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沒說話,淬了寒光的眸子凝在齊小川臉上。
直到齊小川後背又開始冒冷汗,才突然問道:“會算賬嗎?”
“啊?”
“賬房缺個幫手。”周硯合上賬本。
齊小川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聽周硯又補了一句:“周府不養閑人,沒用的……”
“會,必須會,不就算賬嘛,我可太會了!”齊小川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鎏金桌沿上。
“嗯,有用就好。”周硯低頭道。
這頓早飯雖然豐盛,但齊小川卻吃得食不知味。
他偷偷瞄着對面翻看賬本的周硯,心裡直打鼓——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
麻麻~他好想逃~
前一秒還能雲淡風輕地請他吃蟹黃包,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地讓他“把自己蹦了”。
要是常年跟在周硯身邊,他遲早得被逼瘋、吓瘋、得失心瘋!
“吃飽了?”周硯突然開口。
齊小川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飽、飽了!”
周硯合上賬本起身:“跟我來。”
書房裡,陸青早已候在門口,懷裡抱着一摞半人高的賬本。
見他們來了,立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齊小川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這笑容怎麼看都不懷好意!
周硯指了指角落一張梨花木桌:“你坐那兒。”
剛坐下,陸青懷裡那摞賬本“啪”地全砸在齊小川面前,震得茶杯都跳了跳。
“這些,今日全看完。”陸青悠悠道。
齊小川盯着眼前這座“賬本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要,要是看不完……會怎樣?”
周硯在主座擡頭,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拉到打靶場,給大家練槍法。”
聽聽,這是人話嗎?簡直慘無人道!
齊小川内心哀号,顫抖着手拿起第一本賬簿。
翻開一看,密密麻麻全是繁體字記賬,什麼“三月初六收漕糧二百石”“支銀五十兩購檀香木”
……看得他眼前發黑。
牛馬還有帶薪拉屎的自由,他連牛馬都不如!
一旁的陸青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卻被周硯一個眼刀制止。
好嘛,他立刻換上嚴肅表情,輕手輕腳退出書房。
心裡卻在暗歎:啧啧啧,自家少爺也是太小氣了些,這麼有趣的玩意兒居然藏起來自己玩!
書房門一關,齊小川立刻垮下臉,可憐巴巴地望向周硯:“少爺,這賬本……”
“嗯?”周硯頭也不擡。
“我是說……”齊小川急中生智,“這種老式記賬法效率有點低!我在海外學過更先進的!”
周硯終于擡眼:“比如?”
齊小川立刻抓過一張空白宣紙,畫了個簡易表格。
“您看,橫向寫日期,縱向列項目,數字用阿拉伯……呃,用洋人數字記,一目了然!”
他說得口幹舌燥,卻見周硯依舊面無表情。
正當他以為又要挨槍子兒時,周硯突然推過來一盒印泥:“将這個做一份給我看。”
齊小川如蒙大赦,立刻埋頭苦幹。
畫到一半突然僵住。
毛筆字寫表格?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少、少爺……”他硬着頭皮舉手,“能給支鋼筆嗎?”
周硯眯起眼:“什麼筆?”
……
啊哈,這個時候還沒有鋼筆嗎?!
齊小川額頭沁出冷汗,正絞盡腦汁想怎麼圓謊,忽然瞥見周硯書架上擺着幾支羽毛筆。
“就、就是那種!”他指着羽毛筆如見救星,“實在不行,昨晚的鉛筆也是可以的。”
周硯若有所思地取下一支遞給他:“你管這叫‘鋼筆’?”
“海外叫法!海外叫法!”齊小川幹笑着接過筆,心裡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讓你嘴快!
齊小川握着羽毛筆的手微微發抖,在宣紙上小心翼翼地畫着表格線條。
橫線要平,豎線要直……
他額頭沁出細汗,生怕一個手抖畫歪了,周硯就真把他當活靶子。
好不容易做完一份樣本,他戰戰兢兢地捧到周硯面前:“少爺,您看這樣行嗎?”
周硯掃了一眼,表格整齊清晰,數字标注明确,确實比原本的流水賬一目了然。
“嗯。”他淡淡應了聲,算是認可。
齊小川如釋重負,立刻屁颠屁颠滾回座位,開始埋頭整理賬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書房内,隻剩下羽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書頁翻動的聲音。
周硯偶爾擡頭,總能看到齊小川全神貫注的側臉,眉頭緊鎖,嘴唇微抿,連鼻尖上都挂着汗珠,認真得近乎忘我。
周硯眉梢微挑。
這麼認真?
殊不知——
齊小川此刻内心正在瘋狂咆哮:這賬本有問題!大問題!
他死死盯着其中一頁:四月十五,支銀二百兩購雲錦十匹。
問題就出在這裡!
往前翻,三月二十明明已經記過一筆“支銀一百五十兩購雲錦八匹”。
同樣的雲錦,單價居然從十八兩半暴漲到二十兩?
再往後翻,五月又有兩筆雲錦采購,價格更是離譜到二十二兩一匹。
齊小川手指發顫。
這要麼是經辦人中飽私囊,要麼就是經辦人中飽私囊了!!
他偷瞄了一眼周硯,後者正在低頭看着什麼,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
要命的選擇題來了:
一是裝傻充愣:老老實實按錯誤賬目謄抄,裝作什麼也沒發現。
風險:萬一這是周硯設的局,他死定了!
二是如實彙報:主動指出賬目問題。
風險:萬一這是周硯授意的秘密交易,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還是死定了。
齊小川抓狂地揪住自己的頭發。
怎麼橫豎都是死啊!
“啪!”
一聲輕響,羽毛筆被他生生捏斷了。
周硯擡眼:“怎麼了?”
這苦瓜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誰欺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