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他依言出去,合上房門。
花昱這才猶猶豫豫地把腕子放在軟墊上,卻還是遮遮掩掩:“孟醫士,我這病情,無論如何,您老人家可切勿外傳啊。”
“做醫士的,好歹也是個‘士’啊,醫德、醫術兼備,我才好揚名立萬,花公子還請放心,”孟華齡寬慰他兩句,擡頭對上花昱敷着脂粉,塗着胭脂、口脂的一張臉,又沉默了片刻,話音一轉,“隻是我們講究‘望聞問切’,花公子還是将這臉上的妝容洗淨了,我好仔細看診。”
孟華齡指着一旁的銅盆,叫他自去外面打水淨面,花昱躊躇一番,不情不願地去了。
孟華齡心想:我還不想你用我的盆呢。出門在外,你怎麼不帶行李。
花昱出去了許久才回返過來,孟華齡終于見了他的廬山真面目了。
這位花公子,人如其名,好一個荷花羞玉顔③呐!觀其形貌體态,丹唇皓齒,耳帶重珠,膚白勝雪,一雙桃花眼,一對螺黛眉,最精妙的是臉頰上還有兩灣梨渦,令孟華齡想到了情窦初開時的赫馬佛洛狄忒。
美中不足就是此人太過白皙纖瘦,都可以道一句蒼白了,好在年紀尚淺,仔細調理,若想強身健體也來得及。
卿本佳人,奈何扮淫賊……
這美人的容貌啊,威力堪比暴雨梨花針,隻消一瞬,就給人前心後背紮個對穿。
孟華齡心說,罷了罷了,成國民風開放,下到妙齡娘子、郎君,上到白發妪叟,攜手郊遊都是尋常事,這人昨日雖油腔滑調了些,今日一見一切正常,說到底也沒給自己帶了什麼實際損害,孟華齡決定原諒他則個。
彼時,孟華齡想不到她這個“扮”字使用得恰到好處。
“花公子,人若是久不曬太陽,會陽氣不足,入夏後可以多去郊遊。”
孟華齡謙讓他坐下,開始把脈,不由得心下一驚,詫異卻沒有說出口:這脈象,怎麼會如此紊亂?脈氣不續,脈行不暢,代脈兼結脈兼細脈,不僅脈動緩慢還處處停歇,心氣、髒氣、血氣衰微,④整個人體内的經脈充斥着矛盾,就這身體底子,還這樣活蹦亂跳的,真真是不容易。
孟華齡蹙起眉頭,花昱讀出她面上驚異,“孟神醫,您老人家聲名遠播,我是巴巴地從京城裡趕來的,就為找你驗看一番,我這痿症還能治好嗎?”
“痿症?”孟華齡的臉皺在了一起,眉毛都擰在了一起,“這都是表象,不是根本。你知道自己的身子虧空得像個溶洞一般,不僅填不上,還在日日受侵蝕,情況愈演愈烈嗎?”
花昱并不驚訝,答道:“我的确娘胎裡帶出的病根,這些年一直吃着藥呢。”
“你都吃什麼藥?”
“盆大的靈芝,千年的人參,十斤八斤蟲草,乾澤養元丹,百香增壽丸,能吃的都吃了,反正一件事,補嘛。”
孟華齡貝齒咬着下唇,無奈地搖了搖頭,難道補藥就能亂吃了嗎?這無底洞一般,花昱根本補不進去,而且,帶着毒性的藥物他也沒少服用,甚至毒藥的藥性深淺不一,下毒之人斷斷續續把他的身子挖空了,這絕不是一日之功——如他所言,才十八歲,甚至更年幼呢。
花昱一副富家公子,高門衙内的打扮,其中陰私,孟華齡不好直說,腦海裡倒先浮現了當年的景平長公主府的一草一木。
“或許是有先天不足的緣故在,但是你這些年吃的補藥應該也是沒什麼作用的,補過頭啦。藥方我稍後開出,你先仔仔細細交代,最近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可有哪些覺得不妥之處?這病需要長期調養,我如今隻能給第一副方子,還需定期複診。”
花昱“嗯”了一聲,不急不迫地點了點頭,搪塞幾句罷了,沒有給出什麼有效信息。
見此病人并不配合,孟華齡覺得自己又有什麼必要為他瞎操心了呢?可是畢竟醫者父母心,心念電轉間,她給出了一個令人出乎意料的建議:“不如公子就換個環境,入夏後去山莊避暑,若是你能一人一馬獨行,我預計會更有效果,好好調養,排除身邊各般雜念。”
“哦?這是何意?”花昱拉長語調,含笑望着孟華齡。
“花公子,你家中事務,我不好指摘,但是你也奔波百裡來請我做你的醫士,對于自己的身體,還是多上幾分心吧。”
花昱終于改變了神色,再不複先前的随意淡然,正襟危坐起來,語氣鄭重,他拱手行禮道:“孟醫士見諒,面具戴久了,一下子回轉不過來了。我這病,和我那一大家子人肯定脫不開關系,但是家中人多眼雜,避無可避,請來的郎中一句真話都不敢講,我最近真是挺不住了,才日日敷粉,掩飾病容——孟醫士醫者仁心,當受我一拜。”
“我也是經好友之口,聞聽您極擅解毒,才來叨擾足下,不知我究竟所中何毒?可有解毒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