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花木扶疏,阮雪舟走近了挂着“樽見”門牌的灰色獨棟建築。
打開門進入玄關,他取出自己的舊拖鞋換上。曾經他的監護權還在樽見社長手中時,每個休息日,他都會從公司宿舍回到這個家裡來度過。
彼時的樽見還有精力親自過目他的個人工作安排,也教給他很多東西和道理。有些話,阮雪舟執行中打了折扣,記得倒很清楚,譬如“狠下心來才能成功”,再如“不要一味聽粉絲的話,沒有人會長久喜歡一個隻會聽話的偶像”。
成年禮過後,漸漸就不怎麼被允許回這裡了,每次碰面,也都隻為公事。
阮雪舟順着回旋的樓梯向上走,看到樽見正斜靠在長沙發上閉目養神。
阮雪舟輕手輕腳在旁邊坐下,安靜地等他醒來。
記憶中的樽見社長,似乎總是有點兇。
十五歲上有一回,阮雪舟排戲受傷又挨導演罵,回了家就獨自躲進房間流淚。
樽見從不會說軟和的話,隻會闖進來告訴他:
“這一行就是沒那麼容易,我找你來可不是為了養孩子的,我對你的一切投入,都要有成百倍的回報。”
阮雪舟能夠感覺到,大約是為了彌補某種遺憾,樽見急于看到他長成,他似乎在透過栽培他,在看别的什麼人所沒能擁有的未來。
所以樽見永遠不會允許他慢下來,他要不斷地學習,飛快地進步,要比事務所裡其他偶像讓他更滿意。他的确也做到了,樽見的鞭策成就了今天的他。
然而現在,那些兇都淡了,眼前的已然是一位滄桑的老人。
平時在外面還會撐出三分精神,在家裡松下勁兒來,越發看着老态龍鐘。
阮雪舟移開目光,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歎什麼氣,怎麼,覺得我老了?”
耳邊響起樽見的聲音,帶着點起床氣。他總是如此敏銳,洞察萬象。
阮雪舟擡頭,見社長一邊收拾桌上的一堆資料,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等我老了,事務所你又不替我管,到時候還不是落到我那個不争氣的侄子手裡,唉,早晚要完蛋……”
這樣抱怨時,倒有幾分老小孩的模樣了,阮雪舟微笑起來:“好了,好了,這次是什麼事情呢?我會做的。”
樽見收拾完資料,取出其中一份丢在茶幾中央,而後重新陷落回沙發裡,點了一支煙,才道:“Z團的事情,你抽空幫着處理一下。”
阮雪舟翻開資料,裡面總結了樽見系旗下Zale團近來發生的事端。
不同于日界線這樣的傳統日系偶像男團,Zale這個新團體略偏偶像樂隊的形式,不過樂隊更像是個噱頭,本質還是樽見系的路子,成員們以前也都給日界線伴舞過,和阮雪舟有幾分交情。這幾年他們也算沒辜負幾個前輩團的大力奶,成績頗為亮眼。
但在這個年紀紅得快,不是每個小孩都擔得起。Zale團的主唱和貝斯手就犯了個樽見的大忌諱:隊内同性戀愛。
看到這裡,阮雪舟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他翻過一頁,繼續讀報告。
禁忌戀情被事務所發現後,雙方起了一些矛盾,主唱又進一步踩雷,帶着還未成年的貝斯手公然飲酒,還被周刊拍到。
按照日本法律的規定,未成年飲酒是違法行為,屬于嚴重的偶像失格,事務所至此忍無可忍,直接給出了自肅懲罰。
被暫停活動使得他們益發不安定,加上Zale的演唱會日期将近,現下這兩個人大有挾戀情以令諸侯、随時準備跟事務所魚死網破的傾向。
阮雪舟問:“您想怎麼做呢?”
樽見語氣微微不耐:“讓他們分開。”
阮雪舟低下頭:“這是自然,但看他們的架勢……”
“分得開,就還能救。”樽見社長擡頭看了阮雪舟一眼,“實在分不開,就讓他們兩個給我一起滾蛋。”
阮雪舟點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離開一戶建時,他想,樽見先生果然是老了。
社長一直讨厭同性戀,但以前遇到這種事情時,他可沒有這般平靜。
*
阮雪舟忙自己的工作之餘,和Zale的人斷斷續續聯絡着,光是初步安撫住那兩個人,就花了兩周左右。這天,他終于找到一塊空閑的私人時間,打算和Zale團的主唱當面聊一聊。
主唱把地點約在了一家高檔居酒屋,老闆是樽見事務所以前的練習生,見出道無望後退社轉行開店,因為隐私性做得不錯,不少圈内人會光顧。
暮色四合,阮雪舟剛一走進居酒屋的大門,服務生就迎了上來,确認道:“是阮さん啊,有人在裡面等您,對嗎?”
阮雪舟點頭,店員把他帶到了裡間的門前。阮雪舟推開門,卻是一愣。
裡間不是他要見的人,但也每個都不陌生:隊友兼好友冬野慎太郎,合作過的綜藝節目導演,幾個交好的搞笑藝人,還有一個穿着西裝的……早上常看的氣象節目的主播,永島臨。
阮雪舟明白了,是冬野節目組的人在此小聚。
日本人看重下班後的酒文化,壓力的釋放、關系的拉近,總免不了伴随着小酌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