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做從沒有過别的,一直這樣下去,瞞一輩子,對阮雪舟好一輩子,不就行了?
阮雪舟無從知道永島在那邊是如何心頭百轉千回,他隻知道自己的身體很難受,隻能小聲叫他:“不要停下來……”
永島臨很快回過神來,補給了他應有的狂熱。但那一刻過後,沒頂的空虛感如潮水般襲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強烈。
永島躺着休息了一會兒,益發多愁善感起來,不無傷懷地說:“如果我們兩個人之間,有誰能生孩子就好了。”
阮雪舟閉着眼睛靠在他肩上,長而密的睫毛因為輕笑而微顫:“在說什麼傻話。”
他翻身靠近永島,“可以養隻貓,狗也行,看你喜歡。”
“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孩子?”永島聽出些端倪,見他點頭,又問了原因。
阮雪舟說:“倒也說不上讨厭,很小的時候還想過,以後生或者領養一個孩子,把自己想要的都給它。但長大了又開始覺得自己也當不了什麼很好的爸爸,還是算了。”
永島摸摸他的頭發,笑了一聲,“大部分的爸爸都不怎麼樣。”
阮雪舟也會意地笑了,通常原生家庭有缺憾時,對不幸追根溯源,罪魁禍首往往是父親。
他笑完又道:“我對我爸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他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藝術家,大概隻記得這麼多。”
這八個字已經足以讓永島臨想象出一個離經叛道的父親形象了,他問:“他寫小說嗎?”
這其實是個冷笑話,阮雪舟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永島解釋說:“不是有句話說,一個二十幾歲,沒有工作的年輕人,多半都會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作家。”
阮雪舟一下子笑了出來,又擺了擺手,說:“就是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哪一樣藝術搞成了,才隻能說他是藝術家啊。隻有他的去世算是行為藝術吧。”
阮雪舟很少這麼不客氣地評價一個人,第一個擁有這份“待遇”的對象,卻是他過世多年的父親。
他已經想不起來與父親之間是否有過溫情的記憶,隻能回想起生父暴躁時拿畫盤和顔料砸向他稚嫩身體的疼痛。
阮父是失足落水倉促間離世的,當時阮母與他早就各玩各的,婚姻有名無實,得知死訊後,她匆匆趕回上海料理了喪事。誰知亡人屍骨未寒之際,便有人上門來讨債。
幾十萬的遺債數目雖不是完全無法承擔,但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也足以把人逼到賣房子的地步。按照法律規定,死者的妻子、母親還有兒子阮雪舟都是遺債人,但阮母終究沒去為難年老無知的婆婆,獨自承擔了債務。
但在處理完這一切之後,她再也不想看到關于亡夫任何事物了,包括他們的兒子。
無盡的官司折磨得她心力交瘁,險些流産——那個時候,她已經懷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阮雪舟的生父荒唐無能,護不住寡母妻兒,自己的一輩子都過得渾渾噩噩。但這樣一個人,卻留給了世界一個事事力求完美的兒子,世事實在是奇妙。
阮雪舟回問永島:“你很喜歡孩子嗎?”
“我也不是有多麼喜歡孩子,隻是覺得兩個人的骨血融合在一起,世界上就有了你我之間不會磨滅的聯結。”
永島用手梳理着他微微汗濕的碎發,“可惜做不到。”
這樣一說,阮雪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是如此的稀薄。如果他們有一天不愛了分開,這段無人知曉的感情便會無聲無息地蒸發在空氣裡,連個相愛過的記錄都留不下。
日子久了,就像生命中從沒有這個人來過。
但其實有孩子也并不會好多少,對于大部分尋常怨偶來說,孩子這種連接最後隻是負擔,就像他的父母一樣。
阮雪舟不能預測未來,他能做的隻有對永島承諾一句:“我不會離開你。”
永島臨緊緊抱住他,如同要揉進自己身體裡一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試圖驅散走傷感:“我知道。”
“你是七月裡的生日。”阮雪舟算了算日子,“到明年七月還有将近十個月,我寫一首歌,到時候送給你怎麼樣,就當做這首歌是我們的孩子好了。從現在開始每天寫一點,也算是十月懷胎了。”
這番幼稚的提議引得永島笑了起來,雖然聽着很像玩笑,他還是應聲道:“好。孩子的名字可以我來取嗎,就叫《停靠》吧。”
孤舟行無休期,但總有島嶼值得停靠。寓意中暗合了兩個人的名字,阮雪舟品了品,也覺不錯,作詞時又大有許多相關的大海、月光之類意象可寫,便定下了就用這個。
或許是專業主持人的職業病,永島臨習慣了掌控氣氛,不會放任過于感傷或沉重的氛圍蔓延下去,今天的談天已經有些超過,他重新吻了過來,讓這個話題暫時止于唇齒相依間。
“你要記得你今天說的,不會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