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夜裡蚊蟲衆多,哪怕點着蚊香都能被咬出幾個包,甚至還有一個工作人員不小心被蛇咬傷了。
夜戲部分拍攝一周後,雨林裡開始出現雨水,顯然是雨季将至。夜戲不好拍,演員的狀态易受影響。
導演的脾氣更是逐漸變得暴躁起來,如果不能按時拍完,他們就得拖到雨季結束,不知得浪費多少時間。
有時為了争取時間,他們直接輕裝,不再帶很一群人上去添堵,而是帶着小帳篷和睡袋,就在拍攝的地點臨時休息。
夜戲拍攝第二周的第四天夜裡,戲剛拍到一半,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沒多久便轉成了傾盆大雨,讓拍攝無法繼續。
衆人隻得一起擠進臨時搭起的陋棚裡避雨,空氣裡彌漫着濃厚的水汽,每個人身上多少都被淋濕。髒兮兮得宛如一隻落湯雞。
雨把山林裡的黑暗氤氲得愈發濃重,喻嘉時坐在雨棚邊緣,手裡捧着一劇本,低頭看得認真。
這部電影是由一部知名的小說改編的,所以劇本裡的内容基本都引用的小說原文。
雨滴砸落草木,不時濺在他褲腳上。
身後的工作人員小聲聊着天,不遠處,導演和副導演仍在因為一個問題争吵。編劇沒跟過來,誰也不敢插嘴。
問題就出在寶物,也就是那道具的身上。
副導演認為這道具的形制似乎有朝代參考,不能亂用,否則到時會出大問題。還是先聯系一下曆史顧問搞清楚後,再繼續進行拍攝。
導演認為這不過是普通的道具,并非影射什麼,現在時間緊急,哪有功夫再去聯系曆史顧問。再拖下去就得等明年過來拍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局面僵持不下。其餘人小聲讨論,但卻不敢吱聲。
正當這時,喻嘉時放下手裡的劇本,聲音宛如這山林夜雨般清冷,令人為之一振。
“不能用,形制參考的是漢劍,作者在寫作時應當有參考。但内容映射漢宣帝的杜陵,所以這一整段要改,否則不能過審。”
他一邊說着,見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便将劇本擡了起來,内容面向所有人,指向他覺得不妥的内容,順便遮住自己的臉。
雨棚裡沉默數秒,突然有人笑了起來,雖然聲音不大,但誰聽不出來這是發自肺腑的嘲笑。
“你說形制參考漢劍就是漢劍啊?再說了,怎麼又跟什麼漢宣帝扯上關系了?難不成這漢劍,隻能他漢宣帝使用不成?”
有人發出質問。
喻嘉時這一通,算得上是在幫副導演說話。
因此導演的臉色不太好看:“就算這是漢劍,又怎麼會和杜陵扯上關系?你一個替身懂什麼,少在這胡說!”
那旁的影帝唐瑞宸,倒是隐隐笑着,似乎覺得頗有意思,便順口替喻嘉時說了一句。
“楊導别着急,不如聽聽這個小孩兒的解釋。”
喻嘉時擡眸盯着唐瑞宸看,一邊看一邊思索,考慮着該如何向他們解釋這個中緣由。
“漢劍的規制就是如此,且漢代以紅黑為尊,這柄漢劍不僅以紅黑為底色,并且浮雕着蟠螭紋,鑲着金銀綠松石。漢朝曆史上,隻有身份最高貴者才能這般使用。”
“劇本裡對這柄劍略帶過的故事是,遺落的帝王劍,名曰鴻固,曾贈予心愛之人,其後帝憑劍尋人。而漢宣帝劉詢襁褓入獄,後被漢武帝赦□□落,幼時頗愛遊曆民間,與發妻許平君相伴,直到他被迎回當皇帝而分開,當時的權臣霍光要求他迎娶自己的女兒為後,但他不顧霍光的要求,下诏尋求貧微時的一把故劍,大臣知道他暗中所指,所以奏請立許平君為後。這段故事名為故劍情深,亦為南園遺愛。”
“而劇本裡的鴻固劍,正是杜陵的地址,漢代舊名鴻固原。後來才改名為杜陵原。這些映射,還望慎重。”
如果是其他類型的電影,還能當成是緻敬一類。可他們這是探險類的,來到這地方尋找古時候的遺迹。
其實說得通俗一點,跟打着考古外衣盜.墓片差别不大,因此在這種問題上就格外敏感。
畢竟西漢十一座帝陵,又有哪一座不是重點保護文物。
喻嘉時很少在課堂辯論外說這麼多話,如此一大串說完後,在場的人基本上都頓住了,驚訝之外又覺得難以置信。
很快就有人不服氣,或是眼紅于喻嘉時出風頭。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一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小孩,你能懂得比導演還多?人家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别擱這兒瞎吹!真厲害你還會到這兒來吃苦?”
衛意聽完,不動聲色地揚起唇角。眼眸一垂,遮盡眼底看笑話的神情。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嘲笑起來。
喻嘉時頓時啞然,以往碰到不服氣的,都是直接拿出史實來和他辯論。這麼沒道理的否認他還是頭次遇到。
正當這時,唐瑞宸的一句話,替喻嘉時解了圍。
“你才十九歲吧?聽老劉說你還是個學生,到我們這兒暑期實踐來了。”
喻嘉時難得目帶感激地看向一個人,而後點了點頭。
“在哪個大學讀書的?”唐瑞宸又問。
喻嘉時一哽,不知該不該作答。等着看戲的人見他猶豫,又要開始冷嘲熱諷。
“行啦唐哥,小孩兒好面子我們都懂,我們在他這個年紀也愛說大話。”
衆人頓時哄笑起來。
“我是甯川大學,20屆本科曆史系的。”喻嘉時平靜道。
哄笑驟止,全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