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洄大概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憎惡林濯月。
或許是十四歲,母親過世後的那一年。
他發現了自己的無能,他無法阻攔父親再婚,安撫不了姐姐的情緒,也無法阻止母親的離世。
也是從那時起,他與林濯月漸行漸遠。
他被拍在泥裡,打落塵埃,而林濯月依舊是天上的月亮,高貴、恬靜、不谙世事,那麼的遙不可及。
他們是兄弟,也是兩個世界的人。
隻要看見林濯月,他就會想起自己一地雞毛的生活,想起自己狼狽的半生。
章洄久久沒有出聲,電視機裡仍在播放那些被他刻意抛出腦海的記憶,而林濯月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腦袋偎在他肩頭,呼吸綿長。
夜幕降臨,自然光褪去,沒有開燈的客廳陷入了黑暗中,隻有電視畫面裡閃動着微弱的光。
林濯月睡得不舒服,悶哼着挪動身體,章洄把腰後的抱枕抽出來,放在大腿上,然後攬着他的肩膀讓他躺下。
章洄右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左手無處可放,輕輕摟住了他的腰。
林濯月睫毛翕動,仍是睡得不安穩,章洄擡起右手遮住他的眼睛,擋住電視機飄來的光線。
章洄望着林濯月毫無防備的模樣,心中酸澀無比,他陡然意識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試圖用一段虛假的感情去報複章啟文和林殊怡,卻始終沒有想過林濯月是否會受到傷害。
也從來沒想過,林濯月是否會喜歡他,似乎愛情是手到擒來的東西,可明明,他什麼都不懂。
異常陌生的情緒盈滿了胸膛,連痛苦都是陌生的,章洄動作輕柔俯下腰,小心翼翼圈住手臂,将林濯月環抱在胸前。
林濯月似乎醒來,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誰也沒有說話,無人打斷此刻的氛圍,直到電視畫面走到了盡頭,歡聲笑語停歇,章洄擡起頭,指腹蹭了蹭林濯月的臉頰,“你該回家了。”
林濯月緊閉的眼簾顫了顫,聲若蚊呐道:“我睡着了。”
章洄笑了笑,仰靠着沙發合上眼,一下又一下,輕拍他的肩膀,低喃道:“那就再睡會兒。”
*
小年那一天,章洄回他姐家吃飯,剛一進門,就聽見撕心裂肺的嚎哭聲,豆豆和徐嘉寶的兒子貝貝正在搶玩具。
家裡着實是熱鬧,徐家來了五個親戚,客廳裡擠滿了人,不見蔣梅的身影。
豆豆沖過來抱住他的腿,哭得一抽一抽的,“舅舅,我的小車車!”
章洄被他哭得耳朵疼,知道徐老二家的貝貝要來,吵架是逃不了的,特意買了兩套玩具,一人塞了一套,暫時止住了哭聲。
章蔚筝扶着腰從房間出來,讓章洄過去叫人,徐嘉寶一家難得來一回,彼此都客氣,坐在客廳裡笑談風聲,徐嘉寶的夫人王瑩瑩在廚房忙碌,聽說章洄來了,喜氣洋洋出來,熱情地泡茶給他喝,讓他别客氣,先吃點水果。
章洄坐在熟悉的椅子裡,不過半個月,卻已經物是人非,他從主人變成了客人。
客廳裡煙霧缭繞,章蔚筝寒暄幾句後又躲回了房間。
徐鐵扔了根煙給章洄,章洄擺擺手:“叔叔,我不抽煙。”
徐嘉元笑說:“爸,章洄不會這個,您也别抽了,待會兒開飯了。”他說完走去開窗,大門也敞直了,冷風侵襲,屋子裡頓時降了幾度。
徐鐵臉色不善,家裡沒有煙灰缸,他把煙頭滋在一張硬紙闆上,掐滅後扔進垃圾桶,指揮徐嘉寶說:“你去廚房看看,别幹坐着,到時候又被人嫌棄啥也不幹,就會添亂。”
徐嘉寶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爸你說的什麼話。”
章洄打圓場道:“怎麼不見阿姨?”
“嫂子說你喜歡吃牛肉,家裡沒燒,媽非要去鹵味店看看。”徐嘉寶繪聲繪色道,“我就跟她說,這天都黑了,人家鹵菜店就算沒關門,恐怕也賣光了,她非不信,說要去看看。”
章洄說:“辛苦阿姨了,外面天黑了,她去了哪間鹵菜店,我去找找,别是迷路了。”
徐嘉寶連忙攔他,正說着,蔣梅從外面進來,嘹亮的嗓門一下子吸走了衆人的注意力。
章洄轉回頭,就見她身上穿着那件他買給章蔚筝的羽絨服。
“哎喲,小洄回來啦,我跟你們說,得虧我去的及時,最後一塊牛肉了,我還買了烤鴨,那誰,幫忙裝盤子裡。”蔣梅滋啦一聲,把羽絨服脫了,挂在椅背上,熱情地拉着章洄說話。
章洄正頭疼,豆豆把玩具撇在一旁,走過來趴在他膝蓋上,仰着頭問:“舅舅,你出差什麼時候回來?”
章洄低頭看着他,屋子裡的聲響突然就小了。
他搬走的那天,豆豆哭得嗓子都啞了,章洄和他說是去出差,豆豆哭了一會兒也就停了。
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會習慣,家裡換了一波人。
章洄說:“舅舅出差回來給你帶玩具,行不行?”
豆豆小雞啄米般點頭,口齒不清道:“買好多個大車車,好嗎?”
章洄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知道了。”
飯桌上,章洄被灌了幾杯白的,頭疼得幾乎要炸開,蔣梅的聲音在耳邊嗡嗡嗡鬧個不停,好不容易捱到結束,正想打車回去,又被章蔚筝喊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