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洄開始動搖,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搬家,如果他們分手,他不應該像個無賴,終日占着别人的房子。
他仍然無法确定他們已經分開。
建立起一段感情那麼不容易,分手卻隻需要一秒。
章洄沒有談過戀愛,他不知道這是否是正常的。
他甚至開始懷疑,監控、定位都是愛的表現。
也許每個家庭都是如此,隻是從不對外提起。
七月,星空軟件正式推出市場,鋪天蓋地的廣告像海嘯一樣席卷着市場,中小型企業被吸引,自發地嘗試新事物,而大型企業啟用新的軟件像是一場革命,堪比平地起高樓,仍需要章洄不斷地遊說,不斷地碰壁,用強硬的技術和廉價的恭維去開拓市場,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各種社交場合,飯局、酒會、發布會,還有那些用來交換資源的總裁課堂。
滿月系統的開發已經步入正軌,随着星空軟件的營銷成功,章洄升級了售後隊伍,并頻繁地出差,在全國各地開設了辦事處,以确保每一套賣出去的軟件都可以得到及時的售後。
資金回籠後繼續投入業務,業務擴充之後向銀行貸款,繼續用以業務開拓。
章洄連軸轉了大半年,融資、應酬、拉業務、内部培訓......他有了忙不完的事情,終日像個陀螺。
元旦那天,樂怡廣場開業,章洄坐紅眼航班趕回來,他現在住在員工宿舍,普通的小單間,比南瑤市的一居室還小一點,和楚珣兩個人住,環境很一般,好在他隻是回來睡個覺,大多數時候都在滿天飛。
章洄補了會兒眠,早起洗澡洗頭,從衣櫃裡挑了套休閑西裝,拆了一件新襯衫,皺褶深刻,但總算得體,他匆忙出了門,去花店買了捧花,他不知道林濯月喜歡什麼花,但總覺得應該買玫瑰,縱然那很奇怪。
元旦期間商場有活動,還沒到開門時間,廣場已經人山人海,今天有剪彩儀式,還請了著名歌手來站台,章洄護着那捧999元買來的玫瑰花,香槟玫瑰并橘色多頭玫瑰,配上尤加利葉,用低調的卡其色紙包成花束,很貼合林濯月高貴的氣質。
章洄知道今天一定能見到林濯月,他從未如此緊張,卻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用冷酷來掩飾,他亟需見到林濯月,認真向他道歉,然後,重新建立起信任。
章洄認為自己有錯,他應該在這段關系裡承擔起更多的責任,給予林濯月安全感,而不是一味地責怪對方。
剪彩儀式即将開始,林濯月沒有出現,章洄覺得他應該在舞台的後方。
他擡頭往上看,綠色的天空像倒懸的花園,光線從天而降,宏偉的建築物敞亮通透,每一層的圍欄處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章洄想上樓,或許從那個角度可以看見舞台後方。
但他又擔心,林濯月很快會登上舞台剪彩,現在所站的位置又會被别人占領。
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大男孩,在二十七歲的這一年,經曆了人生第一次的追尋。
音樂聲停歇,司儀登上舞台,人潮變得擁擠,推擠着往前去,章洄慶幸自己長得高,但不幸的是這束花太嬌弱,被壓得變了形。
章洄皺着眉,不知該怎麼辦。
陸續有人上台,身旁的女孩正在埋怨:“怎麼還不結束,衛潇到底來沒來?”“衛潇好帥啊,那些保镖好弱,潇潇唱歌的時候不會有危險吧!”
沒眼光。章洄心想。
然後他看見林濯月走上了舞台,他聞到玫瑰的味道,明明隔得很遠,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卻清晰可見。
恍如昨日相見,林濯月絲毫未變,頭發長了一點,更顯得柔和,黑西裝白襯衫,打了領帶,步履沉穩自信,給人以穩重感,像個事業有成的總裁。
章洄愣了一下。林濯月本來就是。
是他總是把對方當傻子。
林濯月明明把事業經營得很好,卻絕口不提,像個賢惠的妻子,照顧他的生活與情緒。
章洄莫名覺得鼻酸,他連續半年不停歇的短信,或許并不是一種追求,或許那是一種騷擾。
剪彩儀式結束,司儀們送上花束,人群裡有人送上了一束花。
和章洄這束玫瑰很像,但顔色更奶油,花蕊帶點粉,很大一捧,可能有一百朵。
也或許是九十九朵。
女孩說:“哇塞,那是厄瓜多爾的珍珠玫瑰,要一千多塊。”
同伴嘀咕:“那也不是很貴啊,幾塊錢一朵。”
女孩嬉笑:“傻子,一千塊一朵。”
章洄低頭看自己的玫瑰,已經徹底變了形,花瓣凋零敗落,不堪入目。店主告訴他,這是花店裡最嬌的玫瑰,養得很不容易,到他手裡不過幾小時,已經落下了帷幕。
“你快看,送花的是不是Jeremy?”女孩說,“意大利很有名的華裔設計師,在亞洲開的第一間工作室就在樂怡,不過要預約,普通人應該約不到。”
舞台上正在合影,送花的男人穿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至少在章洄看來是這樣。
他擁着林濯月的肩膀,面對鏡頭很自信,笑容燦爛張揚,眼裡有星光,讓人不覺信服,這是一身很時尚的衣服。
人群擁堵,空氣窒息,章洄透不過氣,轉身往外擠,那束街頭随意買來的玫瑰在逆行的過程中徹底損壞。
他把玫瑰放在進門口的垃圾桶旁,一開一合的玻璃門灌入冷風,将章洄渾濁的腦海激醒。
聊天框裡,他最後給林濯月發的那幾條消息。
“寶寶,淩晨一點抵達機場,怕打擾你休息,沒有告訴你,今天補上”
“七點起床,今天樂怡開業,祝你财源廣進,我買了玫瑰花,現在過去”
“可不可以見一面,我好想你”
“寶寶,我真的好想你”
消息已經不能再撤回,章洄盯着那幾條消息看了很久,長按後點了删除。
無意義的舉動。
*
孩子喝奶的時候睡着了,章蔚筝輕手輕腳把她放上床,房門外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轉動門把,小聲地喊:“媽媽~”
章蔚筝把門打開了,豆豆蹑手蹑腳進來,鬼鬼祟祟的樣子叫人好笑。
一晃果果已經八個月,豆豆也六歲了,明年就要上學。
之前請了個月嫂,家裡住不下那麼多人,章蔚筝就借機讓徐鐵搬去跟老二家住,蔣梅帶着豆豆睡一屋,月嫂晚上帶果果。
徐鐵搬走後,談不上多清靜,但俨然是幹淨了不少,徐鐵愛抽煙,也不太講衛生,章蔚筝雖不數落他,但徐嘉元會說,可說了也沒什麼用,反而被陰陽怪氣罵一頓。
事後,章蔚筝琢磨了幾個月,沒想明白徐鐵為什麼害她,那會兒果果剛出生,她自己骨折也未痊愈,分析過利弊後,當下忍住了這口氣,沒有即刻撕破臉。
徐鐵估計也有些心虛,讓他搬走,二話不說就走了,本來他也更喜歡老二。
豆豆進門後就爬上床,托着臉安靜地看妹妹,見章蔚筝背過身開衣櫃,悄悄親一下妹妹粉粉嫩嫩的小臉蛋兒,得逞後美滋滋地笑。
章蔚筝裝作沒看見,關上衣櫃後去倒水,戳了一下豆豆撅在那兒的小屁股,“小朋友,過來喝點水,半天沒喝水了。”
豆豆抱怨着嘟起嘴:“媽媽小聲點兒。”然後從床上爬下來,捧起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
房門再次被打開,徐嘉元風塵仆仆進來,他剛下班,買了菜進廚房,洗過手才進來,見女兒睡着,小聲說:“媽今天在老弟家吃晚飯,就咱們四個了,我買了涼菜,待會兒炒兩個素菜,再煮鍋湯。”
他向來勤快,體貼得不像現實裡的人,章蔚筝大學那會兒和他談戀愛,一晃都二十年了,徐嘉元從來沒對她紅過臉,也從不說一個“不”字。
可事到如今,章蔚筝卻不敢問他“是否知道徐鐵所作所為”。
章蔚筝喝着水,問道:“你假請好了嗎?”
“請好了。”徐嘉元稍顯憂郁,摸了摸豆豆的腦袋,哄道,“寶貝,你去客廳裡玩一會兒,爸爸跟媽媽說事情。”
豆豆噘着嘴,哼哼唧唧出去了。
徐嘉元走去把門關緊,輕歎道:“非要離婚嗎?”
“章洄的戶口在北安市,現在人才引進,能把我和孩子的戶口也遷過去,這多難得的機會,政策擺在那兒,這也沒什麼辦法。”章蔚筝笑說,“假離婚罷了,回頭戶口弄好了,再把結婚證領回來。”
“這政策......我要不再打個電話問問小洄吧。”
“你别去煩他,他都忙得暈頭轉向了,這事情還是他秘書在幫忙。”章蔚筝攔住他,“不是給你看過政策文件了嗎?抓緊機會試一試,萬一不成也沒什麼的。”
徐嘉元頹喪道:“我就是不想豆豆去北安市讀書,章洄也未必有時間照顧他,一個人背井離鄉多可憐。”
“那也是高中的事情了,小學初中還在南瑤市上。”章蔚筝無奈搖頭。
“哎,那行吧,明天先去把婚離了,這事情你記得别跟爸媽說。”徐嘉元叮囑完,縱起袖子,“我先去做飯,好了叫你。”
女兒醒了,咿咿呀呀哭了兩聲,章蔚筝把她抱起來,滿面笑容地哄:“乖寶貝,不哭了。”
豆豆聽見哭聲跑了進來,墊着腳要看妹妹。
章蔚筝單手托着果果,另一隻手将豆豆抱起,讓他坐在腿上。
豆豆驚呼:“媽媽力氣好大呀。”
章蔚筝笑而不語,吻了一下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