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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章洄不發一語,林濯月坐在副駕駛上,也不敢吭聲,用一塊幹淨的毛巾捂着手臂。
進門之後,章洄打開了燈,林濯月試探着,輕聲笑說:“那醫生怎麼這麼慢呢,我都到家了,他還沒來,可真是個慢吞吞。”
章洄沒應聲,放下車鑰匙就去了廚房。
“老公,你餓不餓,冰箱裡有餃子。”
林濯月跟上去,卻見他卷起衣袖,突然拔出了水果刀,朝着左手臂相同的位置狠狠拉了一刀,鮮血飛濺,血色溢滿了林濯月的瞳孔,刀子被扔進水池裡,汩汩鮮血彙成一抔,将章洄的手臂染得血紅。
林濯月喉頭一哽,身體僵住了一般,遍體生寒,未覺淚水嘩地流了下來。
章洄那一刀砍得比他狠,不要命似的,鮮血縱橫,臉色倏然刷白,下垂的手臂抖個不停。
“為什麼......”林濯月想上前,腳步卻像黏住了,釘死在了原處。
章洄舉步向他走來,用沒受傷的右手圈住他,罩着他的後腦勺,摁進自己懷裡,“我要你知道,你傷自己,就是傷我,再有下一次,我會砍得比今天更狠。”
林濯月哭得透不過氣來,他後悔至極,卻無能為力,章洄看穿了一切,并用傷害自己的方法來懲罰他。
“我隻是希望、希望輿論能好一點,他這樣、這樣害你......”林濯月攥緊他後背的衣料,“我不要你受傷...我不要......”
章洄疼得失去了知覺,臉上卻揚起了笑,低頭吻他的額頭,“我剛才想了一路,應該怎麼治你,罵你,怕你不長記性,打你,我肯定下不去手,冷落你兩天,我都舍不得。”
林濯月一語不發,臉埋在他胸膛裡,希望這一切隻是幻覺,但濃濃的血腥味卻不斷提醒着他,章洄揮刀的畫面刻進了瞳孔裡,如何都揮之不去。
他痛苦地合上眼,淚水依舊從緊閉的眼簾中溢出,沾濕了章洄的襯衫。
“我不想這樣......”林濯月的聲音低不可聞,悶熱的夏季,連空氣裡都帶着眼淚的味道,一開口,淚水便淌進了嘴裡,令唇舌生苦,話語含糊不清。
“沒事了。”章洄的手臂依舊強勁有力,緊箍着懷裡的人,像豎起了一座城堡,也像豎起了一座牢籠,林濯月無處可逃。
良久,等林濯月情緒穩定下來,章洄逐漸松開他,指腹刮去他臉頰的淚珠,緊抿的唇瓣輕輕顫抖,纖長又濃密的睫毛簌簌一顫,又有淚水流下。
章洄吻他的眼淚,順着他挺直的鼻梁往下,親了親他的鼻尖,然後含住他的嘴唇,細密又輕柔地吮吻。
林濯月喉頭哽了哽,用沒受傷的左手環住章洄的脖子,掌心往上,探入他漆黑的發絲中,按着他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靜靜地擁抱、接吻,度過了漫長歲月中刻骨銘心的一瞬間。
門鈴響了,家庭醫生如約到來。
清洗過傷口之後,給林濯月裹了紗布,給章洄縫了幾針,囑咐這幾天不要沾水,天氣炎熱,小心不要發炎,十天後拆線。
林濯月心疼壞了,半點精神都沒有。
章洄用沒受傷的右手,牽起他沒受傷的左手,戲谑地說:“你看,加起來還有一雙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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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出租屋裡,周藹謙正在摁計算機,摁完計算機,扔在了茶幾上,叼着煙說:“楚珣,你被開除了,現在跟你清算一下工資,你還欠公司三百萬,還完就能走人了。”
楚珣狼狽地坐在沙發一角,聞言愣愣地擡起頭:“什麼?”
周藹謙咧嘴笑道:“賠錢!聽不懂嗎?”
“我、我為公司做那麼多事情!你憑什麼要我賠錢!你還欠我六十多萬的工資!給我錢!”楚珣衣衫淩亂,黏膩着髒污與血迹,想站起身,卻被人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你為公司做什麼了?我麻煩你腦子清醒一點,上班點根煙就以為自己是大老闆了?公司給你配車配豪華辦公室,你以為是免費的嗎?”
“我是股東!我有權利享受這些!是你說的,給我百分之十股份!”
“說到這百分之十,我差點忘了,你還沒把投資款打進公司。”周藹謙說,“我說給你百分之十,沒說送給你,賣給你啊!白癡!”
楚珣臉色煞白,眼底泛起猙獰的光芒。
周藹謙打開他的筆記本電腦,架在膝蓋上翻閱,“你P圖技術不錯啊,不過你寫故事的能力更高一籌,科技新貴實則頂級牛郎,為金錢人脈委身資本;星空科技辭退高齡孕婦,孕婦淚流下跪;星空科技迫害實習生,職場霸淩。但是,章洄逼女銷售去陪酒這一段寫得不好,男銷售也是可以賣的,你這是刻闆印象,不夠周到。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最不滿意的是哪一段?”
周藹謙轉頭看向楚珣,見他呼吸急促,眼神狠厲,不由得笑了,“我最不滿意,你寫謝志遠那一段,為什麼要寫林某某疑似殺人,你很厲害嘛,把殺人案拿出來說,沒見過死人啊?很好玩嗎?你是不是傻缺啊!少盯你一分鐘都不行!”
那一刻,楚珣亂糟糟的大腦突然清明,随之而來的是揮散不去的恐懼,他瑟瑟發抖,一個字都不敢亂說。
碰巧方峽趕了過來,滿臉焦急進了門,“我聽人說,你讓秘書連夜改合同。”
“是啊,你來得正好。”周藹謙把筆記本電腦扔去一旁,“簽完約之後,讓人把輿論掉個風向,到底是我要收購的公司,太髒了不行,就找他背鍋。”周藹謙指了指楚珣。
楚珣猛地仰起脖子,眼神兇悍,卻隻字不敢吐,隻用吃人的目光瞪着周藹謙。
方峽站在一地狼藉中,眉峰緊皺,肅然道:“周藹謙,我們談一談。”
時間也不早了,周藹謙扔了嘴裡的煙,指示保镖撤退,跟着方峽坐進了車裡。
方峽眉宇依舊緊蹙不展,按捺着怒氣問:“你剛才在幹什麼?楚珣就是個背主求榮的垃圾貨色,你跟他說什麼謝志遠?”
周藹謙打開窗戶,手肘架在窗台上,吹着夜風,不在意地說:“跟他玩玩咯。”
“你答應了章洄一百億?你哪來這麼多現金?”
周藹謙逐漸不耐煩:“我有五十億,把大廈抵押給榮立昆,讓他拿五十億出來。”
“你覺不覺得你最近有點......”方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是不是太着急了?你現在手裡值錢的就是這棟大廈,前一陣為了應付檢查,生意都斷了,你現在把最後的底牌都露給了榮立昆!”
“有什麼關系?錢對我來說就是個數字,就算輸光了,我餘下的錢也花不完。”周藹謙聲音冷了下來,“你是不是太膽小了?還是覺得我分給你的不夠多?”
方峽不斷搖着頭,“你現在的狀态太不對勁了,你太奇怪了,你以前很謹慎。”
“我以前當然要謹慎!我的性命在Simon手底下捏着!”周藹謙暴怒道,“他媽的現在整個北安市都想看我笑話!我就是個笑話!我周藹謙不會輕易被打趴下!絕不會!”
“你生意又做大了,Simon就不找你了嗎?買個小公司玩玩就算了,何必把全部家當賭進去?”方峽壓低聲音說,“你就不怕Simon知道你在騙他!”
周藹謙緊張得手腕抖了抖,片刻後,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有我把柄的人不多,榮立昆不知道Simon的真實身份,不用怕。”
他喉頭滾動,深呼吸幾下後,轉頭看向方峽,死死握着他的肩頭,沉聲道:“兄弟,我們買了這間公司,重頭開始,公司做起來也不是一兩年的事情,滿月系統還要繼續研發,再過三五年,誰知道Simon是不是還活着。”
方峽不為所動,目光沉沉望着前方。
“退一萬步講,如果這個項目能幫助國家發展,與政府合作,你跟我的前科都能抹掉,你明白我的意思!”
方峽歎了口氣:“但願是個好項目吧。”
“一定是!我不會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