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沒有預約不能進——”
“滾開!”
“保安——”
章洄大老遠就聽見了叫嚷聲,能這麼火急火燎沖進來的,他大概也有數了。
果不其然,周藹謙領着一群保镖怒氣沖沖進了辦公室,前台束手無策,愁苦地看着章洄。
章洄環着手臂靠在老闆椅裡,打量着周藹謙,笑說:“有半年沒見了,周總長了不少白頭發,工作很辛苦嗎?”
周藹謙握緊拳頭,手背青筋暴起,對保镖說:“去外面等着。”
章洄對前台說:“你去忙吧,不用倒茶了,周總很快就走。”
人走光後,周藹謙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章洄站起身,繞到辦公桌前,靠在桌子上,笑問:“找我有事?”
周藹謙咬了咬牙,隐忍着怒氣問:“許建華在哪裡?”
“帶師母看病,明知故問。”
“把他叫回來,繼續搞研發。”周藹謙深吸氣,一字一句說,“我要許建華繼續參與研發工作!”
“辦不到,你綁架師母那天就該想到,從此會與許教授劃清界限。”章洄淡然道。
周藹謙冷笑,龇着牙說:“那我就再綁架她一次!”
“老師桃李滿天下,你盡管可以試試,能不能找到他在哪裡。”
章洄從容的姿态徹底激怒了周藹謙,他走近幾步,一把抓住章洄的襯衫衣領,章洄留意到他手腕發虛,幾乎沒什麼力氣,酗酒給周藹謙帶來的影響遠遠不止決策的失誤。
章洄輕而易舉地掰開了他的手。
周藹謙笃定地說:“滿月系統研發失敗了,你耍我!”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系統研發成功了。還有,我把公司賣給了榮立昆,不是你,我沒拿過你一分錢。”章洄露出輕蔑的眼神,倨傲道,“是你迫不及待咬住了魚鈎,願賭服輸,周藹謙,你輸了。”
周藹謙勃然大怒,擡手一拳打向章洄,章洄擒住他襲來的手腕,用力向後一掰,周藹謙一聲凄厲慘叫,身體前傾摔倒在地上,宿醉的頭痛還未褪去,肩膀的刺痛又再襲來,他頭暈目眩,竟一時站不起來。
章洄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冷漠道:“沒有你當靠山,謝家兩兄弟不會那麼嚣張,一而再再而三,踩我的軟肋,很痛快嗎?”
章洄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周藹謙又是一聲慘叫,被迫仰起頭來。
“我警告過你,牽好你的狗繩,一次,兩次,三次,你耳朵是不是聾了?”章洄松開他,坐回椅子裡,冷聲道,“周藹謙,有空在我這裡嚣張,不如趕緊回去看看你那棟大樓吧,榮立昆很快就會吃了你。”
“你說什麼?”周藹謙狼狽地坐起身,望向章洄的方向。
“你問他借了五十億,你夠錢還利息嗎?别忘了,星空科技現在是洪謙的子公司,他要捏死你易如反掌。”章洄頓了頓說,“哦對了,忘記告訴你,洪謙要改名了,好像是改成鴻坤。”
“他敢!!”周藹謙暴跳如雷,五官近乎扭曲。
“你涉黑洗錢,還想拖他孫子下水,你猜他敢不敢?”
“不可能......這不可能......”周藹謙頭痛欲裂,腦子仿佛要炸開了,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指着章洄罵,“你們兩個合夥算計我!”
章洄不置可否,“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早就該料到今天。”
“章洄!!!”周藹謙怒火沖天,恨不得撲上去咬死他,口袋裡的電話響個不停,他憤恨地掏出來看,方峽連續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
周藹謙怒不可遏,但方峽很少連續打給他,激動之下,仍是按下了接聽鍵,惱怒道:“你他媽打這麼多電話幹什麼!趕着投胎啊!”
“快跑!”電話那頭,方峽喘着粗氣,像是在奔跑,喘息聲短促又壓抑,聲音幾不可聞,“Simon派了人過來抓你,你快跑!”
周藹謙頓時神色倏變,瞳孔爆出,紅血絲布滿了眼白。
章洄皺眉看着他,下一秒,周藹謙奪門而出,沖向消防通道。
章洄用消毒紙巾擦幹淨手,繼續投入工作中。
*
周藹謙失蹤了,消失得無聲無迹,方峽被人捅死在停車場,有人懷疑是周藹謙所為,因為利益糾葛,産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直到七月,都沒有周藹謙的消息,衆人懷疑,他已經跑路,又或者被人丢到了海裡。
榮立昆派人接手了星空科技的運營,那棟被抵押的大樓仍在周藹謙名下,但鴻坤集團擁有終身使用權,再過一段時間,周藹謙一直不出現,這棟大樓遲早會被榮立昆吞下。
這些都與章洄無關,他忙着準備婚禮,還有柯凡盛那個虧本項目。
鐘博士得知這個項目隻投入不産出,完全造福環境,願意從浩翔辭職,但由此帶來的負面影響是,柯凡盛間接承認了與浩翔能源簽約中的締約過失,經過數次磋商後,繁盛能源答應賠償兩億,并退回先前的投資款,再加鐘博士離職的違約金。
卓越投資出了這筆錢,拿到了繁盛能源40%的股權。
款項到位後,新項目按部就班展開,柯凡盛重燃雞血,仿佛要成為改變人類曆史的偉人,拼了命工作。
章洄能幫忙的事情不多,主要是看着他别亂花錢,柯凡盛根骨裡還是個無所顧忌的大少爺,樂于助人的同時,花錢跟流水一樣。
投資完繁盛能源後,還剩不少資金,章洄鑽研企業管理軟件很多年,對各行業的前景了如指掌,便投了幾個小項目,權當試試水。
還買了一點林氏集團的股票,去年集團股票大起大伏,章洄兩次抄底,加起來買了不少,林濯月換屆時成功任職董事長。
三叔公自然不服氣,林濯月時不時就說要融資,要定向增發股票,隐晦地暗示三叔公,要稀釋他的股份。
都知道林濯月手上有幾十個億的流動資金,又掌控了董事局,三叔公隻能忍了這口氣,年紀也确實大了,主動辭職讨個好。
林濯月趁機就把章洄拉進了董事局,以後他要忙整個集團的事情,章洄反正也是閑着,肯定得去幫襯他。
林殊怡忙了四十年,馬上就要六十大壽了,她也想清閑幾日,等辦完婚禮後,她去北安市分公司,讓林濯月回總部。
婚禮如火如荼準備中,伴郎團相約來試禮服,Jeremy設計了禮服,并把男朋友也拽來當伴郎,兩人都是林濯月的朋友,關系十分親密。
章洄不由就想起那束玫瑰花,想起來就有點不痛快,試衣服的時候,無端就問了句:“那天他為什麼送你玫瑰?”
林濯月正在幫他整理領結,沒反應過來。
章洄說:“樂怡廣場開業那天。”
林濯月唇角彎彎,笑說:“他男朋友送他的,借來走個過場,儀式結束就還給他了。”他踮起腳親了口章洄的嘴唇,“你又沒來。”
章洄張了張嘴,沒反駁,覺得他突然笨了。
過了幾分鐘,宋毅黑着臉過來,悶聲道:“少爺,借一步說話。”
房間裡沒其他人,客人都在庭院裡拍照說笑,隻有章洄在旁。
今天試禮服,也是新居暖房,他們前幾天剛剛搬過來。
“你就在這裡說吧。”林濯月拿了一朵玫瑰,試着往禮服口袋裡放。
“我那天去繁盛能源送東西,看見柯總...柯凡盛柯先生,和鴻坤集團的小少爺在接吻。”宋毅糾正,“被強吻。”
“嗯嗯,然後呢?”
“我沒想到柯先生是個同性戀。”宋毅意有所指地說,“剛才我看見陳先生,和他的老外上司很親密,還有其他四位......”
林濯月歪着頭:“所以呢?”
宋毅苦惱地說:“我和他們一起做伴郎,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單數,就缺你了。”林濯月認真地說,“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但是,我會被誤認為是......”
林濯月溫和地說:“那有什麼關系,全世界隻需要你未來的愛人認可你,其他人怎麼想沒關系!”
林濯月繼續鼓勵他:“做好你自己!”
宋毅沉思半晌,颔首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明白了,那我先過去。”
章洄在旁險些笑出了聲,他之前怎麼會吃宋毅的醋,簡直太離譜了。
阿秋也在看熱鬧,腦袋仰得高高的,章洄把他抱起來,笑說:“老婆,我發現你口才越來越好了。”
林濯月揪着眉,嗫嚅道:“我嘴好笨的,不會說話,是不是啊,阿秋?”
“汪汪——”
柯宴風風火火沖了進來,咋呼道:“你倆那什麼朋友啊!還跟我媳婦兒臉貼臉!老外了不起啊,不得入鄉随俗啊!趕緊管一管去!”
兩人認命把禮服換下來,被柯宴扯着往庭院裡去,阿秋邁着小短腿,緊跟在後。
*
北安周邊城市,人迹罕至的小鎮上,夏日的烈陽曬得馬路蒸騰,空氣仿佛扭曲了一般,熱浪一波又一波襲來,青年許久沒剪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走路時候埋着頭,左顧右盼,害怕陌生的視線,也害怕被人跟蹤,殊不知,他更像個可疑人物。
背心被汗水打濕,進便利店的時候,空調打在身上,凍得一個哆嗦,冷熱交替,汗水被吸幹了,但衣服還是黏答答的,皮膚又涼又黏,他感覺自己要生病了。
他剛從銀行取了兩百塊,不敢多取,怕引人注意,即便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什麼。
他買了一包便利店裡最好的煙,一百一包。交了三十塊錢話費,餘下的錢買了一堆泡面火腿腸,再買了抽紙,店員找了他五塊錢,他想了想,又去拿了個飯團,站在門口狼吞虎咽地吃了。
充上話費後,手機順利有了信号,他用的是一台老年機,周藹謙逼他換的,連不上無線網,隻有一個浏覽器能搜索新聞,網速很慢。
他閱覽着新聞,打了個噴嚏,身體越來越冷了,他搓了搓手臂,離開便利店,走進炎熱的陽光下。
他提着購物袋穿過一條街,走進一個老小區,七繞八彎回了家。
門打開,周藹謙沒在抽煙,屋子裡沒人收拾,垃圾桶撲了出來,煙灰缸被煙蒂淹沒,空氣裡散發着難聞的臭味。
楚珣把煙和手機扔給周藹謙,購物袋提進了廚房,再回客廳時,周藹謙已經點上了煙,正在看新聞。
周藹謙那日從卓越投資逃跑,不敢用身邊的保镖,碰巧遇上楚珣,不由分說把他拽上了車,說會給他一千萬,足夠他還清罰金後重頭再來。
楚珣本就是去找章洄要錢的,走投無路之際,周藹謙說要給他錢,楚珣再是恨他,也還是跟他上了車。
楚珣的銀行卡被凍結了,周藹謙給了楚珣一張卡,是個陌生人的名字,裡面沒有多少錢,但能應付日常開銷,兩人逃到了這裡,房子是周藹謙的,周藹謙不方便出門,日常采購、打探消息都交給了楚珣。
至今已有半年,方峽的案子已經結了,兇手去警局自首,自稱與方峽起了口角,失手殺了人。
警察詳細調查過後,與周藹謙無關。
周藹謙既沒有被通緝,也沒有被訴訟,銀行卡自然也沒有被凍結,楚珣不知道他到底在躲什麼。
“你到底什麼時候給我錢?”楚珣泡上面,坐在一張塑料小闆凳上。
耳邊傳來嗒嗒嗒的打火聲,随後一隻打火機扔進他懷裡。
“去買個打火機。”周藹謙說。
楚珣逐漸開始不耐煩:“你應該給我錢!我變成今天這樣都是你害的!”
周藹謙擡起陰冷的眼,不客氣地說:“你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别張口閉口就怪别人!”
他已經滿鬓白發,滄桑得不像是四十五歲的人,布滿紅絲的眼瞳卻依舊淩厲。
憤怒令楚珣呼吸粗重,胸膛劇烈起伏,如果周藹謙是個通緝犯,他一定毫不猶豫報警領賞金,但偏偏他不是,此刻的周藹謙更像是受了打擊而厭世嫉俗。
楚珣知道,不該這麼繼續下去了。
“章洄要結婚了,給我錢,我幫你弄他!”楚珣沉聲說。
周藹謙沉默地望着他。
楚珣喉頭一滾,說道:“是你說的,成年人該有自己的判斷,我要錢。”
“為什麼你覺得,我想弄死章洄?”周藹謙問。
楚珣眼神流露出驚訝,“難道不是嗎?”
周藹謙把嘴裡的煙扔了,舔了舔嘴唇,懶散地倚在沙發上,又問:“那你為什麼不弄死我?”
楚珣緊緊皺着眉,無法回答。
電視機開着,音量調得很低,畫面裡突然閃過熟悉的人影,周藹謙像被踩了尾巴的豹子,騰地跳了起來,四處翻找着遙控器,把音量調上去。
畫面裡,榮立昆正在開記者招待會,七月一日起,洪謙集團正式更名為鴻坤集團。
記者蜂擁上前,伸長胳膊争相遞出話筒,閃光燈聚焦在榮立昆臉上,那個蒼暮年邁的老人,臉上帶着和藹可親的笑容,宛如一個慈祥的長輩。
周藹謙痛苦地按住了腹部,那裡本該是他的位置!!
如果當年,他抵制住了誘惑,拒絕了榮立昆的投資,洪謙就不會江山易主,也許今天還會是個小公司,他會像章洄一樣,起早貪黑,兢兢業業,守護着自己的心血。
如果當年,他拒絕了Simon,沒有走捷徑,今天就不會躲在這個殘垣斷瓦般的破房子裡,害怕被人刺殺,賺再多的錢也不敢用。
“那棟樓值兩百億。”周藹謙又抽了根煙叼在嘴裡,繼續嘗試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