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話，正好印證了楊戬在識海中的猜想。李靖身為修道之人，必定知道魂魄與金身的依存關系，一旦金身被毀，元神也會受到波及，輕則根骨受創，重則魂飛魄散。李靖鞭打金身燒毀廟宇，無異于掘墳鞭屍挫骨揚灰，若非苦大仇深，如何做得出來？

哪吒雖然有錯在先，卻也以死謝罪了，細細想來，果然還是李靖太過絕情，難怪哪吒如此恨他，難以釋懷。

金吒木吒也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金身被毀的兇險，聽完哪吒的控訴全都震驚不已。

木吒掰着哪吒的手指，艱難說道：“三弟，我真不知父親會……會這樣對你……”

然而此刻哪吒殺性大起，哪裡還聽得進去？

“二弟！”

眼見木吒的氣息越來越弱，金吒情急之下怒吼一聲，沖破紅蓮禁锢撲向哪吒。

哪吒扔下木吒側身一閃，手中長/槍如電竄出去，噗地紮進金吒的後肩！

身上道袍被火舌舔去，露出後背縱橫交錯的猙獰杖痕。那傷痕一道壓着一道，十餘年過去依舊形容恐怖，可想而知下手的人有多狠。

哪吒拔出火尖槍還要再刺，見到傷痕着實一愣，握槍的手也慢慢垂下。

楊戬見他神色恍惚似有松懈，便自後将他抱住，硬是以自身靈力将那亂竄的烈焰壓了下去。

木吒扶起金吒，撕下衣襟替他包紮傷口。他擡頭望向哪吒，眼中盡是悲傷之色：“哪吒，你可知大哥身上的傷痕如何得來？你可知為何文殊師伯不打你了？那是因為剩下的一百七十一杖都是大哥替你受的。大哥替你求情，甘願受這杖刑，自不能運功抵禦，這傷痕一輩子也消不掉！你說大哥自作多情，說我們不理解你，那你又何嘗理解過大哥勸你回頭的苦心，理解過母親為你日夜擔憂以淚洗面的痛苦？”

哪吒已然恢複神智，聽得此言面色慘白嘴唇顫抖：“大哥，我……我真不知你會替我受罰……我也知道自己有錯，不該殺死龍子陷父母于兩難，險些害死一關百姓……可我已經自刎償命了，李靖為什麼還是不肯放我？他鞭打金身燒毀廟宇，害我差點魂飛魄散！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他如此恨我，要把我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十餘年來積壓心底的委屈、怨恨一并爆發，化作淚水滾滾而下，“你以為我不想回家看望母親嗎？李靖防我跟防仇人似的，你叫我怎麼回去？”

屋内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末了，楊戬開口道：“時候不早了，這件事就暫且按下，兩位道兄先請回屋休息，讓哪吒靜一靜。”

金木二吒明白事情鬧到如此田地，并非幾句安慰便可化解，更何況哪吒要的根本不是安慰，而是公道，惟有長歎一聲，起身告辭。

楊戬将二人送出門外，見金吒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便安慰他道：“有我在，哪吒不會有事，放心吧。”

金吒略松了口氣：“有勞楊道兄了。”

哪吒痛痛快快發洩一場後，情緒複歸平靜，他枕着手臂伏在案上，盯着油燈出神，隻是臉上淚痕未幹，着實叫人心疼。

楊戬坐到哪吒身邊，攬住他的肩膀。哪吒順勢一倒，枕着他的肩膀，閉目小憩。

楊戬問：“你打算怎麼辦？”

哪吒答：“我不知道。”聲音中帶着濃濃倦意，顯得心力憔悴。

楊戬道：“李将軍既已歸周，又善于排兵布陣，自會受到朝廷重用，即便你現在躲着不見，屆時我們進殿議事，還是會碰面，總得想個兩全的法子才好。”忽然話鋒一轉，沉聲道：“你還想殺他麼？”

哪吒本以為楊戬會像哥哥那般用君臣父子的道理勸他，聽得此言着實一愣，直起身子不解的看向他。

楊戬正色道：“與其假模假樣讨好長輩，不如依循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若還想殺他，我可以幫你。明争暗鬥、行刺下毒，或是佯裝被野獸偷襲，棄屍荒野，隻要你願意，我都可以辦到。”

哪吒聽得目瞪口呆。楊大哥的想法太過詭異，他有些轉不過彎了。

楊戬又道：“倘若你擔心七竅玲珑塔對你不利，我也有法子将它毀掉。怎麼樣，你還想殺李将軍麼？”

哪吒垂下眼簾，半晌不語。

他深恨李靖十餘年，連做夢都恨不能将他碎屍萬段，如今聽楊大哥說要幫他殺死李靖，又顯得猶豫了。

他自然相信楊大哥的本領，也相信楊大哥說要幫他就一定會幫到底，但現在殺了李靖又能怎樣？不過是讓兄長記恨，母親傷心，世人唾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