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天印一出,山河震動,巍巍青山當中裂開一條縫,隻容一人側身通過。
此時追兵已至,喊殺聲不絕于耳,殷郊忙擠進裂縫,駕遁術向上疾走,誰料腦袋剛剛冒出山尖,便見燃燈道人的巨大法相自天邊緩緩浮現,眉眼慈祥,俯瞰蒼生!
殷郊大駭,欲退回山中,然而已經遲了。燃燈道人把兩手一合,兩側青山猛然一震,牢牢夾住他的身子,隻餘三個腦袋露在外面。
殷郊越是掙紮,山峰咬得越緊,最後竟勒得全身骨骼咔咔作響,幾欲折斷。殷郊自知難以逃脫,便不再掙紮。他怒視着燃燈,目光怨毒如蛇牙撕咬,恨不能将燃燈生吞了去。
廣成子駕雲匆匆趕來,見徒兒這般窘迫,揪心不已,勸道:“殷郊,天命難違,回頭吧。”
殷郊道:“師父,徒兒既已對同門拔劍,便再不能回頭了。師恩是恩,生恩也是恩,并非徒兒不願伐商,怎奈商王是徒兒的父親,父親有錯,兒子自當竭力規勸,豈有父子倒戈,自相屠戮的道理?”
轉眼環顧兩側山頭,見姜子牙、武王與一衆武将站在那裡,又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我違逆天命,難道天命就一定正确?兩國相争無非利益二字,在座諸位有誰敢指天發誓,自己興周伐商沒有半點名利之心?不過是成王敗寇,審時度勢罷了。師父,徒兒并不後悔今日的選擇,隻可惜勢單力薄,受制于人!”
廣成子見他依舊執迷不悔,唯有長歎一聲道:“徒兒,你天資聰穎,倘若悟得大道神通,自可擺脫紅塵束縛,随心而活,屆時自可為萬民伸張正義。可惜你不聽為師勸阻執意下山,惹出這般禍事。你罵他人利欲熏心,你又何嘗不被王權富貴所惑,迷了心智?”
這話如同當頭棒喝,震得殷郊良久不能言語。
他兒時喪母,與弟弟流離逃亡,能得廣成子搭救,悉心教導十餘年,豈不比那些死在人族利益鬥争中的人幸運百倍、千倍?
可惜他終究是人,無法達到恩師看破紅塵,通透豁達的開明境界。他恨師父固執迂腐,不懂他為母報仇為弟雪恥的決心,不懂他平定外患,重振朝綱的志向。他痛斥他人虛僞,假借正義之辭追名逐利,殊不知自己也是在名利場中掙紮求存的可憐人罷了。
隻可惜,師父的一番苦心,他算是辜負了。見武吉推來犁鋤,便閉上雙眼,凄然道:“師父,徒兒不孝,不能報答師父的教導之恩,亦不能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隻能盼望來世再報了。動手吧。”
廣成子心如刀絞,潸然淚下:“冤孽啊冤孽,難道上天真要絕我九仙山一脈嗎?”
赤精子感同身受,亦連連歎氣,以袖拭淚。
殷郊身死,一縷魂魄被清福神柏鑒用百靈旛引向封神台。
他生前骁勇,死後亦兇狠,一股怨氣難以平息,竟掙脫封神台的禁锢,往朝歌飛去。
須臾間來到摘星樓上,見父王摟着妲己飲酒作樂,頓時怒上心頭,伸手去拔壁上寶劍,無奈肉身盡毀,魂魄虛無,哪裡拔得動?
正暴怒間,左首處銅燈忽然金芒大盛,将他鍍上一層光暈。又聽馬善在耳邊道:“殿下,馬善的法術不能維持太久,你有什麼話想對陛下說,還請盡快。”
殷壽也看到了殷郊,常年沉迷酒色的商王放下酒杯,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是何人?”。
殷郊忙下拜道:“父王,孩兒是殷郊!”又道:“孩兒為國受犁刑而死,弟弟殷洪也慘遭殺害。孩兒放心不下父王,故前來探望。孩兒奉勸父王一句:戒酒色遠小人,修仁政用賢良,方能保全成湯江山,否則姜子牙揮師東進,一切都晚了!”
殷郊還要訴說離别之苦,無奈馬善重傷未愈難以支撐,隻得作罷。
金芒褪去,四周恢複原樣,殷壽猛然驚醒,叫道:“奇怪!”
妲己嬌聲問道:“陛下怎麼了?”
殷壽将此前所見說了一遍,妲己笑道:“不過一場夢而已。”
殷壽想想覺得有理,摟着妲己繼續喝酒,席間調笑逗樂,不堪入目。
殷郊看在眼裡,放聲大哭:“并非天要亡我成湯,是父王自取滅亡!”
渾渾噩噩飄離摘星台,在漆黑夜空中漫無目的的遊蕩。
馬善怕他有所閃失,忙追了過去,陪在他的身邊。
也不知飄了多久,依稀見到封神台上的光芒,殷郊忽然問道:“恩公,你曾說自己縱觀三千紅塵,知曉世事變遷,那你一定看過我的過去了?”
馬善道:“是。”
殷郊又道:“能否讓我再看一看十六年前,我和弟弟在父母面前舞劍的情景?”
馬善道:“可以。”
那一年,妲己尚未進宮,父母恩愛,兄弟和睦,便是殷郊心底最柔軟的記憶了。
西岐城内。
廣成子由赤精子扶着,步履闌珊走出銀安殿。他擡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對赤精子道:“師弟,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們途經朝歌,救下殷郊殷洪兩兄弟時,也是這樣的天氣。”
赤精子哽咽道:“記得。他們被綁在刑台上,痛斥昏君無道,聲淚俱下,令你我動容。”
廣成子歎道:“是啊,可惜一切都變了……從今往後,我九仙山再無人養道修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