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聽到了他的道歉,可大腦就像壞掉的儀器,對那些簡單的詞句解讀無能,不斷報錯,唯一的感受是——
他手心好燙。
她對類似場景的處理經驗無限趨近于零,對視幾秒後,在一種不知道是尴尬還是緊張的心緒的催逼下,雙唇微張,沒頭沒尾蹦出一句:“剛剛不是說道不出來嗎?”
許思睿直白地注視她的眼睛:“忽然就道得出來了。”
“不是說努力不了……”
“忽然就努力成功了。”
“不是說克服……”
“忽然就克服成功了。”
“哦。”她點點頭,像領導上山下鄉視察基層幹部的績效,點評道,“那,挺好啊。”說完再次點了點頭,自己附和自己。
許思睿就垂頭笑了起來。
不同于剛才那種狂放不受控制的大笑,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的笑聲帶着幾分輕啞的沉,既像揶揄,也像一聲無奈的歎息。暮色四合,山影交疊,他們像被抛擲在世界的角落裡,周圍格外安靜。他的笑聲從肌膚相觸之處傳過來,被他握住的手腕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他低笑時身體的震動,如同一場三|級地震,無人察覺,無人知曉,無人在意,卻在構成她身體地殼的血管裡激起細微的波瀾。
被他笑得臉頰微燙,她咬了咬下唇,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手抽出來,左看看,右看看,沒話找話地說:“天色不早了,先回去了吧?”
“好啊。”他嘴角仍挂着淺淡的笑,同樣若無其事把手收回來,從地上站起身。
祝嬰甯立刻松了口氣,像身後有鬼在追一樣,率先大步流星朝天台樓梯那兒走。
結果,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許思睿龇牙咧嘴的怪叫:“呃……!你等等。”
“怎麼了?”她疑惑地回頭。
隻見許思睿扶着天台的護欄,表情扭曲,脊背佝偻,雙腿顫顫巍巍,像個學習走路不久的嬰孩:“靠,我蹲太久,腿麻了!”
“……”
那點暧昧的氛圍瞬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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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許思睿還在和她争執究竟是腿麻更難受還是抽筋更難受。
祝嬰甯本來不想和他争論這麼幼稚的話題,但這人沒完沒了,跟隻惱人的蚊子似的,嘤嘤嗡嗡不停。她被他煩得不行,最後不得不加入口舌之戰,說:“當然是抽筋啊,你會覺得腿麻更難受是因為你剛剛經曆腿麻,這種感覺對你來說更鮮明,但腿麻隻是麻,抽筋是疼,疼!哪有可比性?”
許思睿翻着白眼:“抽筋抻一下就好了,腿麻你怎麼處理?一個能快速緩解,一個不能,肯定是沒法處理那個更難受啊!”
“我和你說不通。”她擺擺手走向廚房,接替忙碌的劉桂芳,開始燒菜。
許思睿也跟了進來,靠在爐竈邊緣,抱臂哼道:“我跟你這種人才說不通。”
“……”
她從屋頂垂吊下來的風幹臘肉裡翻找出一塊,拿到案闆上,歎了口氣,納悶地撇撇嘴,“許思睿,我們就非得讨論這麼沒營養的話題嗎?”
他樂道:“知道沒營養你還跟我争。”
“明明是你……唉算了。”她投降,開始切肉,心想人不要臉果真天下無敵。
也不知道赢了這麼無聊的争執究竟有什麼好高興的,他在她旁邊傻樂了半天,才蹭過來幫她剝蒜。
這時楊吉從屋後走進廚房,看向許思睿:“我有事跟你說。”
“待會再說。”
他正專注于剝蒜,頭也沒回,所以也就沒有看到身後楊吉黑沉的臉色。
負責跟拍許思睿的攝影師留意到了楊吉的異狀,走過去,低聲問:“怎麼了?”
楊吉朝他勾勾手指:“你先跟我出來。”
他們在屋外說了一會兒話,祝嬰甯本來不以為意,但偶然一個轉頭,卻看到門外的攝影師下巴像脫臼一樣,随着楊吉的話嘩啦啦往下掉,嘴巴張得像個黑洞。她不解其意,皺了皺眉,對許思睿說:“你還是出去看看吧,感覺楊叔有要緊的事和你說。”
“他能有什麼要緊的事?”
話是這麼說,但許思睿還是放下那瓣大蒜,轉身走了出去。
見他出來,門外二人的談話自發暫停,楊吉看向他,面色黑如鍋底。
“我沒得罪你吧?”許思睿納悶極了,單手掐着腰,甩了甩剛剛剝蒜的那隻手——那上面還殘留着一點蒜汁的濕意,“你擺這臉色幹嘛呢?”他随口問。
楊吉終于開口了,冷硬道:“你父母給了我二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