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安排的戲份比前兩天多,兩人對完戲立刻開拍,更加顧不上照顧小孩的情緒。
直到用吃午飯的時候,周導又把他們“一家三口”安排在一起用餐。
季明宣發現玉團愛吃肉,不吃青菜,忍不住叮囑:“青菜也要吃,才能營養均衡。”
玉團不情不願地噘了噘嘴,夾了一筷子青菜塞進嘴裡。雖然父皇讓他吃他不愛吃的青菜,但好歹是像從前那樣關心他了,他還是有些小小滿足的。
就一點點。
周導見狀十分欣慰:“你看看,讓你們好好相處,現在越來越有一家人的樣子了。”
季明宣頓住,想起黃昊早上那句“你現在真像孩子他爸”,感覺自己又被創了一下。
他看向陸硯,對方昨天還教育自己,既然不是小孩的爸爸,就不應該給小孩一種自己願意當他爸爸的錯覺。昨晚他還不以為然,現在想想卻覺得也有道理。
再這樣下去,不但他自己過于代入角色,而且劇組其他人也要默認他就是孩子他爸了。
那他找誰說理去?
可是,要他對小孩撒手不管,像陸老師那樣鐵石心腸,他好像又做不到。
正糾結,周導繼續道:“除了培養感情,劇本你們也要好好琢磨琢磨。要是有什麼想法,或者對人物塑造有拿不準的地方,可以提出來交流交流。”
“這方面陸硯你比較有經驗,多帶帶明宣。”
陸硯颔首:“嗯。”
季明宣想了想,突然說:“我還真有一個地方不太理解。”
周導:“說說。”
季明宣擱下筷子,翻開劇本:“就是盛行初和陸長安率軍殺入京都,奪下皇宮之後那一幕戲。”
“我不太理解,一直運籌帷幄、理智内斂的盛行初,為什麼會主張大開殺戒?殺掉昏君和他的子女還說得通,但下令殺光所有宗室、罪臣,還要連誅九族,是不是有些過了?”
“他是一個仁愛之君,不是那種暴虐或容易沖昏頭腦的人。”
周導聽到這,贊許地看了季明宣一眼,說:“這個地方我和編劇也讨論過,但史料記載确實如此。”
季明宣也查過這一段資料,正是因為史料也是這麼記載的,所以在劇本圍讀的時候,他雖然有疑問,但沒有直接提出來。那時主要是擔心自己太過想當然,未必有編劇和導演考慮周全。
今天會提起,是因為周導先開了口,他又确實不理解,便想看看周導和陸老師能不能點撥一二。
沒想到這部分劇情陸硯也做了功課,說道:“史學界分析,可能是因為盛行初痛恨宗室和朝臣迫害了他的父親和兄長,又逼死了他的母親。”
盛行初的父親和兄長原本是邊關将領,卻因為佞臣通敵叛國謀取兵權,枉死沙場。
而盛行初的母親,貴為長公主,喪夫後寡居。但昏君無能,妄圖以懷柔政策招安一股叛軍勢力,竟然将她指婚二嫁那罪奴出身、粗鄙荒淫的叛軍首領。其中不乏貪生怕死的宗室和朝臣推動,寄希望于犧牲長公主一人,保朝廷一時平安。
長公主深愛亡夫,更不願受辱,在送嫁途中自戕而亡。
盛行初也是自這件事之後,才下定決心揭竿而起,在邊關十二城自立為王。
陸硯:“所以,他在奪宮後大開殺戒,為父母兄長報仇,也情有可原。”
季明宣點了點頭,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遲疑道:“可是,如果他真的恨到要誅所有人九族,怎麼又會在陸長安的反對下改變了主意?”
“還是說他本來也沒想趕盡殺絕,隻是一時沖動?這樣倒顯得他這個人有些反複無常和殘忍,将那麼多人的生死當做兒戲。”
“而且這裡陸長安的反應也不太符合人設。”季明宣看了眼陸硯說,“他是個亂世枭雄,親曆百姓疾苦,被逼無奈落草為寇。他比盛行初更恨昏君和朝廷奸佞,不至于因為憐憫他們,不顧盛行初心中恨意和臉面,當衆反對他的命令。”
季明宣邊說邊思考,話落,就見陸硯和周導都看着自己,不由一頓,摸了摸鼻子道:“我想的有點多,不一定有道理。”
陸硯卻有些驚訝于他的用心,贊同道:“不,我也認為陸長安不至于為了不相幹的人,公然與他無條件信賴的夥伴唱反調。”
季明宣眼前一亮,找到了一點底氣,随後看向周導:“您覺得呢?”
周導想了想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會不會想得太複雜了?也許,盛行初就是在奪宮之戰中殺紅了眼,失去了理智呢?”
“他親身上陣的時候不多,有些應激反應也情有可原。相反陸長安有着比他更豐富的作戰經驗,不那麼容易上頭,反而表現得更理智。”
季明宣和陸硯若有所思。
“才不是!”
旁聽了半晌的玉團突然反駁,擱下筷子一本正經道:“父皇沒有失去理智,父親也不會為了不相幹的人反駁父皇,他們不過是聯手做戲罷了。”
季明宣:“……???”你小子成精了?小小的嘴巴裡說這麼複雜的句子,簡直讓人害怕!
倒是周導越看小孩越覺得撿到寶了,笑問:“你怎麼知道?”
玉團抱起胳膊驕傲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一切都是他們商量好的。”
父皇和父親談事情的時候不會避着他,許多事情他都知道。但他到底年紀太小,講不清楚前因後果。
陸硯皺眉思考了一會兒,突然道:“順着這個思路想一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季明宣受到啟發,試着猜想:“如果是做戲的話,說明盛行初本身就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但他讓陸長安出面勸阻自己,難道是為了讓陸長安在宗室和舊臣面前賣個好、搏個好名聲?”
周導說:“陸長安在舊朝的名聲确實夠差的,修羅惡鬼、殺神轉世,越是骁勇善戰,越受舊朝記恨。”
季明宣覺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一些關鍵,眼神發亮:“盛行初畢竟是皇室血脈,他造反登基,另立新朝,宗室和舊臣雖然不樂意,但抵抗不會那麼堅決。”
“可是他們會怨恨平民出身卻骁勇善戰的陸長安,怨他以下犯上挑戰他們的權威,恨他殺人如麻,奪了他們的榮華富貴。所以,盛行初才要讓陸長安對他們施恩。”
“還有一點。”陸硯接着分析,“擁護盛行初的新勢力當中,有不少人認為陸長安隻是個土匪出身的莽夫,在盛行初大權在握之後就應該卸了兵權,給他們讓路。”
“但盛行初偏偏給了他當衆忤逆谏言的權利,盡顯對他的看中和尊重,讓新朝的臣子不得重新研判陸長安的地位,不敢再因為他的出身而輕視他。”
季明宣默契接上:“正因如此,盛行初一登基就封陸長安為一字并肩王,還賜了他一柄天子劍。”
陸硯看着他,贊同地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玉團聽得頻頻點頭,雖然有些地方聽不太懂,但大緻對應上了七八分。
看來,父皇和父親就算不記得他、不記得從前,也依舊是他的父皇和父親。
季明宣剛才沉浸在剖析角色中,神經有些興奮。這會兒分析完,冷靜下來,看向小孩,後知後覺皺起眉頭。
“你知道的太多了……”他半開玩笑道,“不會真的是盛朝太子吧?”
玉團揚起下巴:“我本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