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的老院長總愛逗她，姜黃這味藥，非得經烈火焙炒才能激發藥性。

登上碼頭龍舟的姜黃，此刻像是從另一種角度懂了這句話的真谛——雲間偶然掠過的龍影，噴出的灼息染燦長日，燒得穿雲而過的龍舟底層艙内像口煎藥的甕，人在裡面悶得出奇，根本呆不住，隻能逃到甲闆上來透口氣。

她手背上幹裂的傷口被汗水浸透，癢得鑽心。

指甲刮過皮膚時帶出血絲，還是忍不住一撓再撓。隻是汗漚進了傷口的痛癢，再撓也無濟于事，讓她恨不得把汗水一滴滴、一片片從傷口裡摳出來。

“熱？”一道清脆的女聲從她頭頂傳來。

姜黃擡頭，見龍舟二層立着個束高馬尾的女親衛，培訓營教過，甲胄上暗刻四爪龍紋，至少是“吻衛”級别——王知之麾下精銳中的精銳。

“嗯，有點熱。”姜黃抹了把頸間的汗，汗水硌在後脖子傷口裡像撒了把鹽，擰着皮膚更難受了。

沒想到王知之麾下不分男女，女子也能晉升到“吻衛”，也正因如此，她生出幾分攀好的心，“姐姐，可以問問在哪裡能喝到水麼？”

女親衛盯着她灰撲撲的培訓服，黯淡無光的皮膚，瘦弱剩一把子的骨架，甩了甩頭，一哂。隻覺得專程費事來跟她比較的自己，簡直是在浪費時間，無視她的友好，轉身就走，鐵靴踏得甲闆咚咚響。

“姐姐，你等等！”姜黃朝二層快跑追了上去，“請問在哪裡可以喝到水？”許是女吻衛沒有聽清未來戰友的問題呢，她樂觀的想。

不過轉個彎的功夫，人就跟丢了，“人呢？”姜黃四下打量。

寒光乍現。

匕首擦着姜黃耳畔釘入甲闆，刀柄上嵌的龍血晶石奪目耀眼。女親衛不知何時已繞到她身後，鼻尖幾乎貼上她後頸：“連這點熱都受不住，還想跟群龍并肩作戰？”

溫熱吐息噴在姜黃汗津津的脖子上，吓了她一大跳，刀柄上的晶石在日照下泛着血色的光，映照女吻衛輕蔑的笑，“還敢手無寸鐵就追上來，老王這次怕是看走了眼。”

“唰”，那柄匕首不知怎的，就已經抵在女吻衛喉間——刀背恰好接住對方下颌滾落的一滴汗。

這小孩怎麼奪的刀？！她是怎麼做到不過眨眼一瞬，以刁鑽到詭異的柔韌度躬身彈起，腳尖挑起甲闆上的匕首，握到手中襲擊的？

姜黃呲牙一笑，翻轉手腕遞還匕首，“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她又撓了撓後脖頸，“姐姐現在能告訴我在哪裡喝水了嗎？”

四周安靜得可怕。

“你！除了喝水還懂點别的麼！”女親衛怒目而視，劈手奪回匕首。

“哈哈哈哈哈，她還懂還你匕首啊龍五！哈哈哈哈哈哈，連個小丫頭都防不住，就快告訴人家吧，别耍小性子了！”身材魁梧的男親衛以腿作鈎，斜吊在桅杆上，一臉玩味的笑。

看清人是誰，被稱作龍五的女吻衛一肩頭撞開男親衛的頭，“你這麼閑，怎麼自己不告訴她！”這次是真的惱羞成怒頭也不回地走了。

“切~我告訴就我告訴！”男親衛沖她背影頂了一句，跳下來站定一甩頭，下巴指着前方，“跟上，小丫頭，帶你去喝點不一樣的水。”

都說是水了，還能怎麼不一樣？姜黃心裡暗暗好奇，這一份好奇促使她快走了好幾步，才勉強跟得上男親衛的昂首闊步。

龍舟再次穿過充滿龍息的雲層，灼熱的龍息從龍舟艙體的每一處縫隙裡滲進來，甲闆燙得能煎熟雞蛋。

姜黃約等于赤着腳——培訓營發的布鞋早在登舟時就被熱氣烤得卷了邊——腳底燎起一串水泡，剛出艙時還不覺得，現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闆上。

“走快點，”男親衛看她磨磨蹭蹭，推了一把她的肩膀，“這鬼天氣真他爹的熱，簡直逼人痛飲三桶！”

龍舟上水資源這麼豐富麼，随随便便每個人每天給水量有三桶這麼多？姜黃更好奇了。

甲闆另一端是扇雕了龍頭寬而厚的門，男親衛毫不費勁揮開，裡面人一瞧見是他，“轟”的傳來此起彼伏的笑罵。

“我就知道龍九這小子突然消失，肯定又是去多管閑事！”

“龍九，又去觸龍五黴頭啦？就不怕被她挂在桅杆上曬成人幹咯？”

“你們懂什麼，打是親，罵是愛，龍九不同，龍九純純是皮厚撩閑~”

“沒打沒打，沒愛沒愛，”替姜黃解圍的龍九嬉皮笑臉的關上門，“看看，從此以後算是有人替我擋槍了。”

他猛一拍姜黃後背，“打招呼，”姜黃措不及防，從他寬厚身影裡一個趔趄，站了出來：“大，大家好。”

“哎？這就是老王新招那小孩？啧啧，龍九，你讓這樣的小孩替你擋龍五發火，害不害臊啊？”

“‘淵冥’一個小噴嚏，都能把她這小身闆吹全身骨折。”

姜黃被這些肆無忌憚的戲虐目光打量着，手又開始發癢，背回身後撓着。

“走走走，别管他們這些嘴碎的老油子，先去喝水。”龍九拎着她的衣領，帶她到一處蒸汽閥前。

艙室中央矗立着好幾條透亮管道，龍九擰開銅色水閥龍頭，“噗——呲”，管道裡湧入大量還夾雜着龍息的灼雲，經過一系列的凝結，奔湧的灼雲被壓縮成液态，從龍頭裡流出來已是鎏金色的液體。

“龍涎釀。”龍九抄了個大号羽瓷杯，接了滿滿一大杯遞給姜黃：“嘗嘗，地上可喝不到的。”

姜黃實在是太渴了，顧不上客套，仰頭飲盡。

液體入喉，像是無數龍影在血管裡遊走。

她低頭一看，手背的傷口迸發金光，皲裂的皮膚下許許多多細密的金色虛線——将她傷口一一織好，又轉瞬即逝。

“咦？好神奇！”她眼睛瞪得滾圓。

“厲害吧？”龍九揚了揚眉。

姜黃盯着自己縫得完好如初的手背，指腹輕輕摩挲着原本皲裂的皮膚。視網膜上還滞後着金色織網的殘影，像極了孤兒院裡物資匮乏，她對着陽光玩腐葉，透過脈絡看到的地面斑駁光影。

那時弱小困頓的她，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龍舟，即将成為一名龍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