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黃攥緊手掌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崩裂,算是終于參透王知之讓她選擇留下來的深意。
他這是在借龍五之口,層層遞進抛出誘餌——懸而未決的真相,撲朔迷離的人際關系,有挑戰的刺激生存模式,坐等姜黃咬鈎,算是他為她量身打造的初次試煉。
而所謂的真相,不過是高懸在淬火山之上的虛影,唯有攀至他身邊權力的中樞,方能窺見一斑,那時,虛影是什麼實體,還重要嗎?
“等你長大就會明白”——怎麼淬火山這種軍中聖地,也搞孤兒院哄騙稚童的一套話術?姜黃又不是隻有三歲。
她十分不贊同地扭頭到一邊撇撇嘴,高貴的龍官們,可真愛這種露一半藏一半的說話方式啊。
“憑空出現?”王知之低笑一聲,居高臨下的目光如刀鋒般銳利直剜龍五:“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麼?”
那自然是不信的,龍五汗珠順着甲胄縫隙,滲得後背心發涼,終究沒敢開口争辯一字。
“淬火山自我治下以來——”王知之猛地轉身,披風如夜霧翻湧,威壓驟然暴漲襲向龍五,整個主殿的空氣都被順帶抽離凝滞。
被波及的姜黃,隻覺得胸腔像被滾燙的火山岩漿灼燒,迫使她不得不低頭蜷縮,頭脹到幾欲裂開,不得不用手背抵着額角,狼狽得像被按在砧闆上的小獸。
“——還從未有過‘憑空出現’的東西!”
聲浪震得四周燭火劇烈搖晃,姜黃仰頭艱難呼吸,卻在恍惚間瞥見驚人異象,王知之的影子猶如被水稀釋過的淡墨,邊緣模糊不清,恐怕随時會消溶于地面。
影子......也有深淺之分麼?
還未等她轉頭去對比龍九的影子細究,就聽得王知之森冷的聲音裹挾着壓迫,點到她的名:“既然你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如讓姜黃自己選。”
聽了這話,龍九呼吸明顯一滞。他算是對上司脾性頗有了解的其中一人,王知之對龍五疾厲之言,又轉向姜黃和風細雨,敢情黑臉白臉全一個人唱啊?
“選......選什麼?”姜黃隐約有些不安,不解地問。
王知之指尖輕輕一推,那杯琥珀色的液體泛着誘惑的光澤,再次來到她面前。
“作為當事人,你有再次選擇的權利。”他的聲音沉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這個,喝,或是不喝,全看你自己。”
姜黃盯着羽杯,心情有着屬于她獨特的複雜。耳邊回響無數背地裡叫她“怪胎”的刺耳嘲笑聲。
龍涎釀治好了她的傷,卻讓淬火山裡的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有機可趁,借此制造恐慌,迫使她又再次成了别人眼中的異類。
如果喝下這杯“解藥”,焚燼反應消失,她是不是就能徹底融入淬火山?可如果......愈合的效果也随之消失呢......
她會不會又變回那個滿身傷痕遭人白眼的“怪胎”?
若不喝,她又能怎樣?繼續灰溜溜滾回初訓營當個底層異類,等着某天上戰場成為墊城牆的肉磚?
想當“怪胎”或“異類”?她需得選!想要“解藥”或“靈藥”,她需得選!
十多歲的世界也不比成人的世界簡單多少,從小到大,她都是困難模式的活着,看着别人做選擇,選她或者不選。
可,為什麼人總是在為她做最壞的打算?她可不可以,翻身一次,自主往好的那邊靠一靠?
樂觀地想,會不會是王知之覺得她真的好,真摯想要她留下,但礙于臉面,才希望她主動提出來?
那就不管了,賭一把吧,大不了跌回底層嘛,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一棵野藥,能派上用場救人最好,如若不能,就便灑脫點,風吹日曬枯萎化作春泥!
姜黃鼓足勇氣,伸手去握羽杯。
看她舉動,龍九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伸手想要阻攔。龍五眉頭緊鎖,欲言又止。兩人神情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唯有王知之,看着杯子離姜黃嘴上越貼越近,很是滿意地唇角上揚,終于,他的計劃邁出第一步了。
“好,我喝。”姜黃仰頭,一飲而盡。
液體入喉,一股寒意從胸口炸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堅冰魄刺,節節穿透她,将她紮得千瘡百孔。
唔,好冷。她死死咬住下唇,強忍着不願溢出一絲哀痛的呻/吟,指節握着杯柱的地方卻已因用力而發白。
就知道會這樣,龍九不忍地閉上了眼睛不敢看。
不痛不痛,但眼睛主動想往外冒眼淚。
姜黃喘着呵聲粗氣,骨頭發寒,急于抱着什麼取暖,但這大殿紙上,她又能抱誰?
呼吸,姜黃,得呼吸,要活着,她鼓勵自己。
太冷了,比冬日卧冰還冷上幾分,姜黃腦子都冷麻了,整個人搖搖欲墜。
龍九倒是不在乎男女有别,在他心裡,姜黃隻是個黃毛小丫頭,他很想過來幫忙,隻是......他看得懂王知之不贊成的眼神。
又冷又痛,眼淚鼻涕攪合在一起,手指抻不開,僵得縮在一起。
難熬,姜黃咬得下唇全都爛了。
幾息之後,刺骨冰冷終于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癢感,像是經脈中有什麼爬過,開春破冰,化作溫潤的淙淙暖流,滋養她的五髒六腑。
她顫抖着,意識到什麼,低頭望向自己的手背,哈!那片依舊完好無損的肌膚,沒有皴裂,沒有潰爛——龍涎釀的治愈效果還在!!!
她慢慢握了握還有些僵冷的手,手心因着焚燼反應出現的刺痛已經全部消失了!!!
她擡頭,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正對上王知之眯着的眼,疑問就懸在嘴邊。
王知之卻像是知道她想要問什麼,“看來,你選對了。”他輕聲道,眼底閃過一絲贊許,像隻智慧摩頂的成年狐狸。
姜黃眼角濕潤,心跳如擂鼓。
他說她選對了!她選擇留下!選擇變強變有用!選擇——親手揪出那個想害她的人,她選對了!!!能順着鳥語花香一路朝前走,搞不好還能掙下軍功撈個名頭了!
她如願留在了淬火山。
樣樣都好,唯獨一點,龍官入選測試前長達半年的訓練,比姜黃想象中還要殘酷上幾分,尤其帶她的教官還是看她不順眼的龍五。
在主殿裡被王知之當面斥責過的龍五,因着查不出常服真相被套上辦事不利的枷鎖,于是審判她的訓練成果總愛挑刺。
晨霧彌漫的淬火山校場地面,還泛着青灰色,姜黃早已開始一天的訓練。
單薄的背影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像柄未開鋒的鈍劍。
“再來!”龍五冰冷的槍尖,無情地戳散姜黃并未持續太久的欣喜,就像槍尖覆滿守火山的十八條龍吐出的所有冰霧,兜頭兜臉噴向姜黃,幫助她冷卻熱情。
姜黃擦了把薄汗,咬牙起身,幾招不太熟練的閃避後,又被龍五抓準時機一槍戳回地面。
剛撐起的身軀再次重重摔在青灰色的地面上,骨頭一陣一陣的發冷發疼。
“說了多少遍了,出腿再用力擡高三分。”龍五的槍杆橫在姜黃膝窩,“啪”地打下去,“戰場上不用擺花架子,直接攻擊敵方要害,屍傀可不會等你擺好架勢,矮下身等你去飛踢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