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伊洛特的身影被裹挾到那璀璨的金光裡,遁入天際的時候,穆瑞斯的腦海裡一片震驚過度而産生的空白。
天邊炮火轟鳴,震得整座龐大的地下城不住顫抖,仿佛天之将傾的奇詭畫面。穆瑞斯的眸子裡映着粒子炮發出的錯亂光芒,他卻隻看得見伊洛特那張帶着點點歉意和溫柔的臉。
四頭身,胖滾滾的幼崽本能般地邁着小短腿,追逐着伊洛特雙翼映出的光,可沒跑出多遠,他那雙蘿蔔似的小短腿就被絆住,狼狽地摔倒在地上,險些被慌不擇路逃命的聚集者踩成餅。他漂亮的綠眼睛進了沙子,後知後覺地滾下淚來,喉嚨裡不受控制地發出嗚嗚聲。
...這不對。
他救的雌蟲怎麼會是伊洛特呢?一個皇子怎麼比他這個黑戶更加狼狽,而那些蟲捉住他,要對他做什麼?
他怎麼能允許那些蟲這樣對他?
蟲崽摔得渾身都疼,但他根本察覺不到。他到底是個半路出家的雄蟲,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精神觸須,驟然間,蟲崽身後黑暗的空間咆哮起來,仿佛一隻混沌巨獸即将撕裂空間,降臨世間,可蟲崽隻是一味盯着天上的炮火。
他顧不了許多了,什麼任務、什麼身份、什麼計劃,他統統想不起來。穆瑞斯骨子裡頑固不化的那一面顯露出來,他一心隻有雌蟲——無論他是伊洛特還是别的什麼身份,統統不重要,穆瑞斯隻想保護他。
穿越以來,樂觀又積極的大學生頭一回怨恨起自己過分虛弱的身體,恨自己無法像雌蟲一樣展開雙翅飛行,也恨自己平日裡沒有絲毫戰鬥意識,除了捕獲食物或者吓唬亞當,竟然絲毫沒有挖掘精神觸須的戰鬥能力,讓他像一隻困獸一樣被束縛在地面,遙望着天上被光束籠罩的戰場。
穆瑞斯調動了所有力量,企圖召喚将整個區域都籠罩的精神觸須,他的腦殼一陣陣發痛。這具孱弱的幼崽身體無法支持他控制那麼多的力量,粘稠的血腥氣順着他的鼻腔和唇角落下,他的眼眶刺痛不止,可他沒有停下。
雄蟲的精神力量迅速散開,幾艘執法隊的飛行器被擾亂信号,撞在了蛇纏樹的藤蔓上。穆瑞斯的鼻腔充斥着血腥味,而就在他身後的空間開始曲張,數量龐大的精神觸須準備撕裂空間的時候,一隻手扯住了他沾滿塵土的袍角:
“糟了,伊洛特殿下沒跟我說你是雄蟲崽!”
在聽到伊洛特名字的那一瞬,穆瑞斯動作一頓,他仰起臉看着靠近他的亞雌,餘光撇過了對方袍角的黑色紋路。
在伊洛特道别時,他說過讓穆瑞斯跟着一個袍角帶着黑色藤蔓紋路的亞雌離開,并将伊洛特的機甲交給對方表明身份,換取庇護。
就在這短暫的一晃神間,那亞雌蹲下身,低聲說道:“伊洛特殿下不會死!在那些蟲達到目的前,他是安全的,你這樣救不了他,隻會平白放棄了他為我們争取的機會。”
亞雌的話像警鐘一樣敲響在雄蟲崽耳邊,讓穆瑞斯感到一陣眩暈。他那雙綠色的眼眸此刻布滿血絲,還挂着水漬,定定看着亞雌不清晰的面容:
“我還能怎麼做?”
天邊的光芒遙不可及,飛行器和雌蟲的翅翼卷起陣陣狂風,蟲崽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渺小,而渺小本身成了一種可笑的罪孽。
他沒法保護雌蟲。
蟲崽死死盯着天幕上的光芒,雙眸被刺得淚流不止,讓他沾着塵土的小臉兒看起來像被主人抛棄的狗崽般可憐。生着一頭耀目金發的亞雌見蟲崽身後的空間壁平息了躁動,小心翼翼靠近了蟲崽:
“跟我們走,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從長計議。得罪了,冕下。”
金發亞雌迅速抱起蟲崽,向黑暗中奔逃而去。亞雌的體質比不上軍雌,但經驗豐富,很快融入了黑市錯綜複雜的暗巷之中,在其他蟲的幫助下離開了執法隊和第一軍的監控範圍。
可亞雌沒有停下,他身後影影綽綽的反叛軍也沒有。他們都知道,帝國對反叛軍的存在零容忍,等伊洛特被擒,執法隊一定會将整個黑市翻個底朝天,還不知要牽連多少蟲族...
突然,亞雌懷裡一路沉默的蟲崽開口道:
“我知道哪裡安全,執法隊不敢搜捕,你們跟我來。”
蟲崽突然從亞雌的懷抱裡跳了下來,怦然落地時,幾個反叛軍的蟲都想要伸手去扶,可是看上去圓滾滾的蟲崽落地時卻很穩,他沒有多看反叛軍,而是兀自向一個方向跑去。
穆瑞斯的身後,無數蟲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了他們的頭領金發亞雌,疑慮昭然若揭。金發亞雌咬了咬牙,低聲說:
“組織的任務還不算失敗,被俘者可能會暴露離開星球的跳躍點,冒些風險暫時滞留星球是值得的。”
“可是伊洛特不是組織的成員,他的托付未必可信!”
一個反叛軍成員沉聲質疑,而穆瑞斯腳步一頓,他半回過頭,兜帽下的眸子半明半暗,閃爍着幽林般的森然:
“是他救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