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顧昙揉着酸脹的眼睛,按照慣例去給孩子們上課。這是一家福利院,裡面的孩子大部分沒有雙親,還有一部分孩子身體上有明顯的缺陷。
“昙花老師好!”路過的小女孩笑着跟她打招呼。
“熙熙早上好,今天有沒有乖乖把早餐吃完?”
“我全吃完了!”
顧昙半蹲下來,給那孩子整理一下衣領,叫她趕緊去上課。腦海裡卻浮現一陣陣恐怖的場景——是昨晚的夢。
她被一個孩子死死地掐住脖子,于是本能地想脫身,反手擒住女孩的手腕,女孩終究敵不過一個成年女性的力氣,逐漸占了下風。
“昙花老師——”她悲戚又絕望地喊她。
驚醒。
顧昙教音樂課,大學學的專業是幼師,陰差陽錯來了這家福利院。普通的人生,濺不出一滴水花。她是獨身主義者,今年堪堪25歲,已經在福利院工作了4年。
她将昨夜的夢視作一種危險的預示。
當踏進教室的那一刻,顧昙看見了昨夜夢裡的那個女孩——沈言川,她十四歲,個子不高,兩頰由于營養不良而微微陷下去。她是被遺棄的孩子,身體上沒有什麼缺陷,顧昙在腦海裡拼命挖掘這個孩子的信息。可最終隻得到這麼一點。
印象裡,顧昙與這個孩子并沒有什麼交集,僅僅給她上過幾次音樂課。顧昙習慣于去記那些孩子的檔案袋,在上課時把檔案和她們的臉一一核對。或許算得上是一件有意義的事,至少顧昙是這麼認為的。
福利院有兩種孩子,一類會賣弄機靈,另一類則是默默無聞。很顯然,前者更容易得到護工老師的憐愛。而沈言川則屬于後者,她孤僻,怪異,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寫東西。
沈言川有一本厚重的筆記本,書皮是仿牛皮質的,泛着古老而陳舊的氣息,聞起來與她的年紀極不符合。
哪怕是在上課,她也旁若無人地寫。
顧昙看了她好幾次,終于忍不住走到身旁提醒她:“沈言川同學,大家都在練習唱歌,你怎麼在開小差?”
考慮到孩子的自尊心,她并沒有公開地點名。
沈言川的反應卻異常的大,她猛地合上筆記本,戒備地望着顧昙,緊張地吐出幾個字:“對不起,老師。”
顧昙被她的反應吓到了,連忙安撫:“不用緊張,老師隻是希望你能參與到大家的活動裡去。”
沈言川算是院裡年紀比較大的,有特别小的——3歲,還不會自己吃飯,最大的是17歲,這樣的一般是身體有重大殘疾,或者智力方面缺陷的,遲遲沒有人領養,即使到了十八歲也沒辦法獨立生活。
而沈言川不一樣,她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甚至在上一次測試智力時,展現出比同齡人稍高的水平。曾經有過一個人要領養她,然而不知怎麼地,沈言川表現出十二分的抗拒,甚至拒絕與領養人交流。
一節課比較短,隻有50分鐘,顧昙之所以還願意在福利院工作,就是因為工作時間短,有假期,但薪資實在少了些。因而她過得很拮據,有一套七十平的小公寓,是母親在她24歲時給她買的,裝修是顧昙自己出錢,為此還向銀行貸了款,隻不過在一年前盡數還清了。
25歲,無房貸,零存款,有工作,多麼有希望的人生!顧昙躺在柔軟的床鋪上,終于松下一口氣。
工作時間是周一至周五,由于福利院離家太遠,她選擇住宿。
顧昙選擇住宿,還有一個原因。
受到母親從小對她耳融目染的教育,她相信福兮禍之所倚,也相信一報還一報。
“小昙,人千萬不能做虧心事喔!”顧雅琴是個徹底的佛教推崇者。
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多做好事,因此,顧昙要幫助這些深陷泥潭的孩子們,以此來積累善行。難道還有什麼比關愛孤兒更善良的事嗎?
這五年以來,顧昙會在食堂幫忙分發餐品,飯後陪孩子們看一會兒動畫片。看見一個又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找到家,她心裡也湧出一種幸福感,一種看見幸福的幸福。
那晚的夢境仍然在她腦海裡上演,充滿攻擊性的女孩,不斷地挑戰她忍耐的底線,不,夢境被完全扭曲了......
到底是誰先動的手?
再回想一遍。沈言川先是打翻了飯碗,稀薄的小米粥在地上淌,像蜿蜿蜒蜒的小溪,再然後,那個女孩,開始掐她的脖子......顧昙的腦袋幾乎要炸了。
她突然間停止了所有動作,無力地癱在宿舍的小床上——
夢裡的自己對沈言川進行了體罰。
沈言川不願意吃東西,而顧昙的責任是監督孩子們好好吃飯,這無疑觸了她的逆鱗。
自此,顧昙對于沈言川這個孩子抱着一種莫名的虧欠感,盡管她實際上沒有對她造成傷害。
因而在後來的半年裡面,顧昙對她多了一些關注。
沈言川是被遺棄的孩子,在她8歲時進的福利院,那時候她已經算個小大人了,相較于其她孩子,她懂事,守規矩,也極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
顧昙總是抱着一種憐憫心看待這群孩子,覺得她們不該困在小小的福利院裡。也覺得世道不公,為何那些家長生而不養,無情地丢下自己的親生骨肉。
“哎哎哎,顧老師!”一個年紀稍大的婦女喊住她,“明天我孩子要開家長會,能不能跟我調個班?”她是顧昙的同事,叫夏虹,已經在福利院工作将近十幾年了。體型稍胖,總是很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