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川的三年高中上得無比順利,也依托于她的自律,重高的學生雖然也有小團體的現象,隻不過她們比福利院的那幫人聰明多了,不會幹出把人堵廁所的這種蠢事。
隐隐約約的嫌棄目光,以及對她天然的排斥感,是沈言川三年來收到的最多的東西。
沈言川當然不會在意這些,她将顧昙給她的兩千塊藏起來,隻用福利院發的撫恤金生活。
在另一邊,顧昙仍然過着相似而乏味的日子,她的母親得了痛風,每晚睡不着覺,顧昙隻好向院裡請假,在醫院照顧母親。
也隻有這個時候,她的母親才會向她露出一絲溫情,顧雅琴對女兒寄予厚望,希望她能飛得更高些,顯然,幼師這個專業十分沒有前途。
“媽,我和你說,我們學校裡有個學生考上重高了。我一直都看好她的。”顧昙坐在一邊削蘋果皮。
看見母親躺在床上,眯着眼。于是自覺地止住話頭,安靜削皮。
“人果然是得靠自己吧?青青,你說你當時怎麼就不能再加把勁呢?”
青青是顧昙的小名。
“媽!我已經很努力了,天賦擺在這裡,我有什麼辦法。喏,給你吃蘋果,不要再說我了。”顧昙把一整個蘋果遞給媽媽,想要堵住她的嘴。
“我隻是希望你能過得更好,福利院的工資太低了,還不能天天回家.......”顧雅琴低聲地抱怨,啃一口女兒的蘋果,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你不能天天回家,我會想念你。
顧昙笑道:“我在那裡工作也挺好的。”
沈言川就那麼飛走了,即使兩人之間并沒有過多接觸,顧昙仍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一天晚上,門口的小屋子裡又出現一個被遺棄的孩子,甚至連臍帶都還連在身上。
血淋淋的,帶着胎腥。
打開包裹一看,發現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長在一起。
多麼殘酷的世界。
顧昙的夢境開始變得越來越恐怖,甚至,她睡到淩晨三點會突然被吓醒,再也無法入睡。
沈言川去了高中以後的第一個月,給顧昙寄了一封信,信裡簡短地說了學校裡的情況,字裡行間透露着青春的氣息,信的結尾是:
Miss you.
想你。
顧昙不太清楚她們高中的安排,貿然回信恐怕會給沈言川帶來麻煩。于是隻是把信箋收進抽屜裡。
熙熙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看見顧昙還是會甜甜地喊她“昙花老師”,上到她的音樂課時也額外積極。
也許因為顧昙長得不兇,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孩子們都很聽她的話。
四月份,院裡組織大家春遊,顧昙和夏虹負責帶着四十幾個小孩坐大巴車,去離得較近的一個公園。
在大巴上,熙熙吵着要顧昙抱,不抱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夏虹朝顧昙皺了皺眉,意思是不要慣壞了她。
“抱一會兒,你就回自己的位置。”顧昙的語氣帶了一點點嚴厲。
夏虹在一旁說:“陳熙,你就仗着你們顧昙老師心軟,換我可不會抱你。”
熙熙把頭埋在顧昙懷裡,吃吃地笑,不想去看那個夏老師,她直覺她不太好,反正沒有她的昙老師好。
所謂“春遊”,不過是幾十個人排排隊,在公園裡走一圈,每個人都穿着校服,手拉着手。防止有人走丢,顧昙得一直把精力放在每一個孩子身上。
公園裡有人在放風筝,隻不過今天沒風,風筝飛得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來,挂在樹枝上。
傍晚,集合回去的時候,顧昙清點了兩遍人數,卻發現始終少了一個人,她猛然想起,那個黏糊糊的丫頭不見了。
心頭仿佛被人掐了一把。
她連忙喊住夏虹:“陳熙找不到了,你先帶她們回去,我去喊門口保衛和我一起找。”
夏虹也聽到也開始急了,她先是撥了一通電話,随後拍拍顧昙的肩膀,俨然一副大姐的樣子:“你别着急,可能是在滑滑梯那邊玩得忘記回來了,孩子小,容易忘記事。我已經給院裡人打過電話了,你别急。”
顧昙怎麼能不急,已經快要閉園了,陳熙還不知所蹤。她回想起最後一次見到陳熙,确實是在兒童樂園,那時候她一直在來回地爬上爬下。
于是,她急匆匆地跑回去,爬到滑梯最高的架子上,用手電筒從上往下找,滑梯隧道裡空無一人。又去灌木叢裡找,分叉的樹枝上長了一些尖刺。
這裡也沒有。
找了整整一個小時,一無所獲,逐漸,找人的隊伍壯大起來,一聲一聲的“熙熙”,幾乎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喊出來。
到午夜12點時,樹葉上開始凝集露珠。
淩晨兩點,顧昙終于找到熙熙。
她躲在配電箱的旁邊,小小一個的身體,幾乎要被黑暗和寒冷吞沒了。
沒有哭聲,隻是睜着呆滞的眼睛看着顧昙。
顧昙把她抱起來,發現她的校褲全都濕了,整個人也在發抖,仿佛受了巨大驚吓。
卻在她的手裡發現一張字條,它被陳熙攥得很緊,裡面隻寫了兩個字:賤人。
字體很稚嫩,一撇一捺卻鋒利得像武士刀。
顧昙來不及多想,把這張字條放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