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昙在挽留她。
而此時,沈言川卻突然開始擔心,自己的存在會給她帶來負擔。
每天标準的三菜一湯,多一份的碗筷,以及,偶爾被顧昙順手洗掉的衣物。
沈言川向來是獨立的,十幾年的住宿生活,一切事情都是她自己一個人來做。如今與顧昙住一起,反倒有點不習慣。
“我繼續住在這裡,會給您添麻煩,所以......我想回去住。”
沈言川說完便開始後悔,她察覺到顧昙的面色并不好看。
“那我就不再留你了,今天下午就走嗎?我幫你收行李。”顧昙自顧地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咀嚼。
“嗯,下午走,謝謝老師這幾天的照顧。”
“沒關系。”
這頓飯吃得很沉默,沈言川自覺地去洗碗,打掃廚房。等她用洗潔精把手上的油污全沖洗幹淨,再走進客廳時,卻發現顧昙已經回了自己的房間。
沉默。
客廳一下子變得空蕩,午後的天氣有些燥熱,沒有開空調,沈言川背後被熱出薄薄的一層汗。
慢慢地挪回自己的小客房,沈言川驚覺自己在吃完飯以後,肚子被牛仔褲勒出了一圈肉,應該是近兩天長的。
最終,沈言川拎着先前的包,打了一輛車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顧昙沒有好好送她。
隻是将她送出了門口,沈言川向她揮手告别,下樓的時候,鞋子發出一連串“噔噔噔”的聲響,惹得顧昙很心煩。
不可否認,沈言川住在她家裡的這段時間,她的睡眠質量好了許多。在這以前,她幾乎每晚都會驚醒。前幾年也去醫院看過,醫生說她有些神經過敏,開了藥,吃了半年,沒有任何效果。
明明隻是一個小小的毛病,卻将她折磨得夜不能寐。
甚至有一段時間,她想過要了結自己。
聽起來很誇張吧。
但顧昙确實實施了一些行動。例如,切菜時故意切到自己的手指,看着鮮血往外流,半小時以後,傷口自己愈合了;又比如,洗澡時把自己泡進浴缸裡,想将自己憋死,最後沒有辦法違抗生理本能,還是沒有死掉。
最嚴重的一次,淩晨四點半,在福利院的宿舍,顧昙将抽屜裡剩下的所有安眠藥都吞了,想一了百了。
醒來時,人卻已經在醫院。眼前是潔白的天花闆,她知道自己還是沒有死成。
自那一次之後,顧昙再也沒有過那樣的想法。
很幼稚。
顧昙現在一想到這些,便要替當時的自己感到尴尬。
看見陳熙一天一天長大,母親一天一天變老。陳熙要經曆生長痛,而母親要學着接受衰老。
她好像逐漸開始理解,人在世界上好像總是在遭受痛苦——無論痛苦是小是大。
而她要背負着痛苦好好生活。
沈言川在她生活裡消失了七年,如今又一聲不響地出現在她生活裡,潤物細無聲,生活裡到處是她的痕迹。
顧昙喜歡看她乖乖吃飯的樣子,兩頰塞滿食物,仔細地咀嚼,像一隻倉鼠;沈言川工作時一絲不苟,神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做事很投入,就連顧昙走到她後面都不會發覺。
那天失眠被沈言川撞見,顧昙看得清晰,沈言川最後撫了她的發絲。
而顧昙心中,竟生出一絲,想要擁抱她的想法。
夜很黑,空氣被空調打到25度,有些冷。顧昙夢到了那個并指的先天缺陷兒童,化身成鬼胎壓在她的胸口,好沉好沉。
壓得她透不過氣。
而眼前是一個活生生的,溫暖的人。
她好像變成了一隻趨光趨熱的小飛蟲,本能地想接近一切發着光熱的東西。
沈言川的臉肉眼可見變得圓潤起來,而這一切歸功于她。
她對此感到心滿意足。
就和當年喂陳熙一樣的感受。希望她們增強免疫力,少少生病。生病太痛苦了,顧昙一點也不想讓她們經受。
一切都在往好處發展,最近她居然能有八個小時的連續睡眠,這是顧昙曾經想都不敢想的。
可就在這時候,沈言川說:“我想回去住。”
顧昙這才發覺,沈言川已經二十幾歲了,是一個成年人,她和陳熙不一樣,她有工作,有經濟來源。她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和陳熙一樣,隻能依附于她。
顧昙好像沒有辦法留住她。
現在留不住,以前也留不住。
沈言川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她總是有自己的打算。
兩周的幸福生活一下子被打破,顧昙又回到了之前的惡性循環,房間外面一有響動就驚醒。
沈言川與她電聯的頻率減少了許多,從先前每天早上的問候,變成了一天隔一天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