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昙再一次對上那雙眼睛。
沈言川的睫毛上沾了淚水,忽然讓顧昙想起前幾年去踏春見到的,還沾着清晨露珠的桃花。
顧昙沉默地看着她,她在思考這樣做是否合适。
“我在上學的時候,一共發過四次哮喘,前三次都在宿舍,手邊就有藥。最後一次是在考場,那次,我差一點就死掉了。”沈言川的語氣極其平靜,“老師,我很害怕那種窒息痙攣的感覺。”
直到一滴眼淚從她的臉上滑下來,落到顧昙的手上。
滾燙的。
蹲久了,腿腳有些麻木,顧昙改變姿勢,坐到沙發上。她第一次主動抱住沈言川,輕聲地安慰她:“改天我帶你去醫院看一下好不好?今晚你可以和我睡。”
沈言川埋在她的胸口,眼淚盡數撒在她的T恤上。顧昙感受到胸前的濕潤,心想,罷了,反正今晚還沒有洗過澡,便由着她在自己身上哭泣。
雖然沈言川長大了許多,但心性好像越活越回去。顧昙印象裡的沈言川,并不愛哭,更不會像現在這樣——躲在她的懷裡哭。
“現在好一點了嗎?”顧昙拍拍她的背。
“好一點了,老師,你要不要聽一聽我的呼吸音?”
顧昙再一次被她奇怪的提議噎住,為什麼要聽她的呼吸音?
“為什麼?”她問。
“因為,上個月我在翻譯一本醫學書籍,上面講,哮喘病人的呼吸音是哨笛聲,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沈言川從桌上抽了兩張面紙,開始擦拭自己的眼淚。随後,她大着膽子跨坐在顧昙的腿上,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像被雨水沖擊過的玫瑰花瓣。
“老師,你聽一下吧。”
顧昙被蠱惑着,貼近她的胸骨。她後知後覺地開始思考,呼吸音應該在哪個地方聽,她從未學過這方面的醫學知識。
客廳裡一片黑暗。
顧昙屏住呼吸,認真地聽了一會兒。
......
哪裡能聽到什麼呼吸音。
隻有一陣陣強而有力的心髒搏動聲。
“怦、怦”的聲音不斷傳入她的耳膜,漸漸與她的心跳聲同頻。
顧昙不禁懷疑這孩子的心髒要超負荷了。
“我聽不見你的呼吸音。”顧昙忽然感到嗓子發澀,很想喝點東西,什麼都行。
“真的嗎?那一定是那本書騙我。”沈言川臉上卻半點沒有失望的影子。在顧昙靠近聽的時候,她悄悄地用手臂環住顧昙,而此時,她的手還一直挂在顧昙的脖子上。
“我想起來了!”沈言川突然一咋呼,“聽呼吸音要用聽診器,我好笨啊老師。”
顧昙說:“我們家裡買過聽診器,要我去找找嗎?”
還是之前因為陳熙買的。
“算了吧,我現在也不是特别好奇了。”沈言川仍然賴在顧昙身上,幾乎是靠在她的耳邊說話。
除了耳邊若有若無的癢意,這種舉動像極了兩三年前,尚未進入青春期的陳熙,隔三差五就要向她要抱抱。
陳熙慢慢長大,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不再向她知無不言,也不太會與她像小時候一樣親密。
孩子總歸會長大的,顧昙這樣寬慰自己。
“去洗澡吧?”顧昙将身上的人推下來,“外面不早了。”
“好。”
-
顧昙家裡隻有一間浴室,裡面的布置很簡約,淋浴的地方被一層玻璃隔開,外面是抽水馬桶。這種設計做到了空間利用最大化,隻是,夏天在裡面洗澡沒有空調,洗完之後又是一場大汗淋漓。
“輪到你了。”顧昙敲敲沈言川的房門,另一隻手在用毛巾擦頭發,發尾還在往下滴水。
沈言川拿好要換的睡衣,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
衛生間裡充滿了熱氣,以及,老師洗完澡後的味道。山茶花,又微微帶了一點話梅味。
一個茶花味的夏天。
洗完澡後,沈言川忐忑地走進顧昙的房間,這次她沒有帶自己的被子。
顧昙這時剛吹完頭,發絲顯得格外順滑,自然地沿着肩頭披散下來。她注意到沈言川走進來,拍拍自己的床鋪,說:“你坐過來,我來幫你吹頭發。”
沈言川聽話地坐過去,雙腿盤踞在床上,任由自己的頭發被顧昙的手撥來撥去,她居然開始羨慕自己的頭發。
“你的發尾有點黃,應該是之前營養不好。”顧昙輕柔地撫着,“剛長出來的就好很多,是烏黑的。”
吹完之後,顧昙注意到,沈言川的背後被水浸濕了,再将她翻過來一看,發現她竟又哭了。
怎麼一天天的盡在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