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雲似有淩霄志,向日甯無捧日心。”鐘離詢搖頭晃腦地誦着,大聲贊歎道:“好名字!”
淩霄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隻覺得陽光非常晃眼,有個小仙女朝他笑着,比即将到來的春天還要好上百倍。
那一年夏天,宇文規拉着鐘離詢去河邊玩耍,他們脫衣服準備下水遊玩一番。淩霄來不及回避,不小心看到了鐘離詢的身體,那一刻簡直是晴天霹靂,小小的淩霄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最大的險惡——小仙女竟然有小棒子!
其實,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鐘離詢明明一直穿着男孩子的裝束,而淩霄卻以為他跟小公主們一樣,隻是個喜愛穿男裝的女孩子而已。
每次跟着宇文規去将軍府,鐘離詢都會讓人準備三人份的茶點。宇文規的武功最弱,每次鐘離詢都會向宇文規展示自己新學的招式,并逐一給他講解,也教給淩霄。鐘離詢還帶他們去看府庫中的武器、兵書。春狩秋獵時節,幾個少年騎馬郊遊,白羽摘雕弓,狼窟狡穴空,人人都要盡興才歸家。鐘離詢對他的稱呼也從淩霄哥,變為淩霄花,再是淩小花,最後幹脆就叫他小花了。
後來宇文規的課業越來越忙,很少外出,鐘離詢也随着父親練兵、剿匪,常常不在将軍府中,看不見了也就不尴尬了。
淩霄再次見到鐘離詢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渾身纏着紗布,臉上也是紗布,嘴唇蒼白幹裂,唯一的顔色是通紅的眼睛。
“小花,等我死了,你會為我披麻戴孝嗎?”
“少來,又占我便宜!”淩霄下意識回複道。
鐘離詢笑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去軍營是惒王安排的。他跟我說,鐘離詢受了重傷,戰場兇險,身為朋友應該肝膽相照、共同進退,可他去不了,就派我去。”
其實不是保護,而是監視,帝王家哪有真心朋友。當時正是黨争最激烈的那幾年,而鐘離大将軍手握兵權,又深得民心,連皇帝都要忌憚幾分。若不是他後來戰死沙場,不然真不知道等他大捷回朝的時候面對的是嘉獎還是枷鎖,沒有人能說得清。
淩霄沒有對鐘離詢說過,其實根本不用說,他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鐘離詢待他如舊,是好朋友,好兄弟。哪怕後來鐘離詢變成了鐘問策,淩霄也一直跟着他,隻不過他不願意繼續向宇文規彙報鐘問策的行蹤和動向,那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鐘問策。
當淩霄第一次提出辭職的時候,鐘問策沒有問原因,他隻是笑着對淩霄說:“小花,你還有一百九十九次機會,再好好想想。”
回憶到這裡,淩霄無聲地笑了起來。“後來,因為你,我到了吳家,跟在你身邊的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輕松的時光。可是……”
洄溯閣創建後一直進展很慢,阻撓頗多,且鐘問策不願傷及無辜,每每布置任務時總是會顧慮很多,密探大多數時候都在潛伏觀望,絕不允許盲目行事、先斬後奏的情況發生,他要避免無謂的死傷。然而朝事多變,宇文規等不了了,他還是找到了淩霄,讓淩霄繼續監視并督促鐘問策。他開出的條件是“隻要朝堂江湖都平穩後,我會幫你恢複身份。你本應叫宇文霄,我們有同一個父親。”
淩霄很震驚,震驚過後,他動搖了,動搖過後就是長長的沉默。“宇文霄”無疑是一個體面的身份,有了這個身份,是不是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迎娶吳家的大小姐了?那個時候,淩霄雖然身在吳家,也是繼續幫着鐘問策做事,對洄溯閣的動向了如指掌,因為鐘問策從來沒有對他隐瞞過什麼,而他隻需要稍稍透露一些無關緊要的或者宇文規很快就能知道的消息就行,不是很難的。這是淩霄在沉默中找到的解決辦法,而他也确實這麼做了。
“至于你那天碰到的跟我說話的那個人,叫林崇枚,是我的外公,他現在是四明幫的幫主。雖然他三年前認出了我,但是我從未與他有過聯系,就當沒有這個人存在,直到,直到阿策乘坐的船爆炸,失蹤,我才查到了四明幫頭上,也才知道四明幫在幫着東宮做事,我,我不知道怎麼辦。我怕林崇枚的身份曝光後,我就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若是宇文規知道淩霄的外公是東宮的人,恐怕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宇文霄,連淩霄這個人也會消失,他和勉勉就不會再有以後了。
淩霄去找林崇枚談條件,隻要林崇枚承諾不會再幫東宮做事,他就幫他隐瞞炸船的事情。林崇枚也明白,鐘問策沒死,安裝炸藥的事情一旦被揭露,東宮最先除掉的就是四明幫,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此事揭過,誰都不追究,就還能獲得一時的安穩。
後來江湖又起波瀾,淩霄也沒有想到,流峽派的危機竟然會成了他自己的轉機。
鐘問策突然退位,淩霄成為流峽派掌門,吳勉勉很高興。淩霄也由衷地感激鐘問策的安排,他不用認祖歸宗,不用變成宇文霄,他可直接以一派掌門的身份迎娶吳家大小姐。
可是,當生鐵案發,林崇枚又找上門打聽消息,淩霄這才知道,原來當時幫着胡清圖一起運生鐵的就是四明幫的人,不過直接參與的人都已經被滅口了,林崇枚是後來才猜到幫裡失蹤的人跟生鐵案有關,他害怕也被滅口,所以一直裝不知道。
“胡清圖醒來後把一切都推到陳家身上,陳家少爺又死了,生鐵案成了無頭案,林崇枚也松了口氣。然而,大理寺的杜時易是阿策的好友,陳家被查又牽連到了親戚杜家,阿策竟然找到了突破點,讓周昀舟繼續查下去,林崇枚就慌了,如今還牽連到了你,我也,我也慌了。”
淩霄靠着牆壁,耳邊是吳勉勉低低的抽泣聲,他想抱住她,可他們現在隔着的不止是牆壁。
但是,隻要能再次擁住她,哪怕她打他、踢他、咬他,他都不會再放手了。
“勉勉,你等我,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