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他收留了一個黑衣人。

昨夜有很多人追殺而來。

那個黑衣人給了他一顆血珠，并讓他發誓絕對不可告訴别人後，打暈了他……再醒過來，他已經在這裡了。

村子……村子裡的人……他舉目望去，隻見殘臂斷肢，無數死不瞑目的、靜止不動的眼睛。

“伊兒。”女子皺眉，“你怎麼能如此對待别人？”

“我就要這樣對他。”那小女孩負氣地說，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伊兒，我什麼時候把你教導得如此無理，毫無同情心！”男子皺起眉頭，喝道。

“可爹，你真的不能救他！更不能收他當徒弟。”

卓然耳邊嗡然一片。

茫然的視線跟着望向女子，她神情溫柔，還撫摸過他一縷頭發。

卓然怔怔問：“他們都死了嗎？”

女子目露同情，雖不忍還是回答：“都死了，隻剩你一人。但你能活着就是幸事。你可有親眷在附近山村？”

卓然搖了搖頭。

女子看向男子。

那小女孩又說道：“爹，娘，你們可千萬不能同情他。給些錢讓他在山下算了，絕對不能收他上山。”

上山？

卓然反應過來，他們剛剛是禦劍飛行而來。

且他們的穿着——衣着藍白，袖口領口有隐月的标志，衣袍上還有符文。

他們是天隐宗的人!

卓然翻身跪拜，額頭貼地，誠意道：“求各位仙長收我為徒！”

叩拜的餘光中，他見到那紅衣小女孩的黑靴往地上狠狠跺了一下。

“咦，為何要拜我們為師？”男子問。

卓然握緊拳頭，眼眸倒影出血色：“因為我要報仇雪恨！”

“你可知是誰殺了你們全村？”男子又問。

“不知。”

“這樣的慘狀絕不是普通人所為，大概是妖怪、修仙中人或魔教中人。”

卓然起身：“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拜你們為師。若是不修仙，恐怕一輩子打不過他們。”

男子點了點頭：“好骨氣。我乃是天隐宗月隐峰的峰主尹漸飚，這是我夫人胡蓉蓉。我跟夫人行俠仗義這麼多人，凡人遇見妖怪、魔族殘殺，都讓他們幫忙報仇雪恨，難得有個自己想要修煉報仇雪恨的。好，我便收你為徒！”

“爹！”那女孩大喊。

尹漸飚低頭看了她一眼介紹道：“這是我女兒尹伊，我過于嬌慣，你别介意。”

卓然搖搖頭，此時此刻，他哪敢介意。

“孩子真可憐。”尹夫人道，“你放心，既然跟我們上山，我們月隐峰自然會好好待你。若是他日——你受不了修行的苦，也可下山。我們絕不勉強。”

尹漸飚點點頭。

卓然搖頭。他不會，不管發生任何事他都一定要報仇。因為這個禍患，是他帶來的。

他沒出聲，隻叩首：“徒兒知道。多謝師父。還有師娘。”

“爹，你一定會後悔的！”尹伊還在叫，氣得臉都紅了。因她一直吵吵囔囔，以至于讓卓然始終注意她。

難道自己哪裡得罪她了嗎？為何對自己如此反感？

尹夫人走過去，扶住她雙肩輕聲安撫：“好了。伊兒，别耍大小姐脾氣了。他看起來跟你差不多大，說不定比你還小呢，這樣你就能當師姐了，你不是一直嫌棄師兄們都比你大，想當師姐嗎？”

“……我從來沒有說過想當師姐！娘，我一直說的是我希望我成為最小的。不要再收徒了。”女孩負氣道。

“是嗎？那就是娘記錯了。”

那女孩一臉氣發不出來的樣子，整個腦袋都鼓鼓的。

稍後，她像是注意到卓然的視線，眼睛瞪得可怕：“看什麼看。”

卓然跪在地上，什麼都不敢說。

尹夫人走過來，拉起他：“别怕。你能活下來便是命大。他日還要報仇呢，更得養精蓄銳，不辜負自己。”說罷，她蹲下身，拍拍他的褲腿，擡頭，露出微笑。

那個笑容直至如今，卓然都記得，很溫柔。

那個小女孩一直反對他們夫妻收自己為徒。

可她畢竟年齡小，他們都不聽她的。

氣得她咬牙切齒，坐在一顆倒卧的樹上，烏黑的圓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村裡許多都是殘肢斷臂，想一一收斂怕是麻煩了。

征詢過他的意見後，尹漸飚将所有遺體堆聚一處，以硫石進行火化，再之後，他以功法将火花後的骨灰凝成一顆灰白的骨珠。

尹夫人解開手上的紅繩穿上骨珠，懸挂在他脖頸上，輕聲說：“留個念想。”

随即，他們又給整個卓家村立了一尊衣冠冢，以防卓家村其他人的遠處親眷前來，無墳可拜。

做完這一切，尹漸飚便要帶他回山中。

因多了一個人，他們分成了兩把劍。

尹漸飚和卓望一組，尹夫人和尹伊一組。

卓望走上飛劍，聽他道：

“昨日本是我夫人生辰，所以我特地帶夫人女兒出來遊玩，沒想到回城遇到這種事。回去後我便跟其他峰主商議，力所能及，我們會調查真相，查找兇手。”說罷他回了回頭，溫聲安慰，“你是第一次禦劍飛行。别怕。為師會保護你。”

尹漸飚身形壯碩，乍一看像個“山匪”，可神情卻跟尹夫人一樣很溫柔，會說閑話開解自己，更會叮囑自己别害怕。

“嗯。”卓然盯着他，抓着他寬大的腰帶，點點頭。

師傅的腰間很沉穩。他和他夫人都很好。

除了——

他扭過頭，尹伊站在尹夫人劍上，仍像是餘氣未消似的。

她突然轉頭，朝他做了個惡狠狠的鬼臉，低聲道：“呸，死種馬！”

種馬？

是什麼意思。

尹漸飚和尹夫人對卓然都很好，所以卓然也想跟尹伊好好相處，可尹伊好像就是莫名讨厭他，捉弄他，打擊他，每天都想要趕他走似的——

十歲那年。

尹伊忽然約他到山崖邊見面。

說了幾句，她咕哝一句“你是龍傲天，不會死的，好好去别的地方吧”，便要推他下去，卓然手疾眼快避開，尹伊卻像是暈眩了一下的，整個人往崖底倒。

若說之前，隻是莫名其妙的讨厭。

至少剛剛他判斷出，尹伊是絕對不希望他留在山上，且真的想殺他。

他們從崖底救下尹伊，她昏迷不醒。

卓然自請責罰，于琅琊峰上思過。

沒想到五年後，尹伊居然醒了，且還跟之前……沒有半分不同，當面就是一腳。

尹伊柳眉倒豎，叉腰：“你看什麼看？”

“不看什麼。”卓然搖搖頭，“見到小師姐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嘴上如此溫言安慰，仿佛十分挂懷，人卻走上前，毫無留戀地一腳踹上尹伊的腰窩，把她從琅琊峰上直接踹了下去。

尹伊：“……”

仙鶴從雲霧中飛出，準确地接住了尹伊，翺翔山腰。

尹伊破口大罵，氣得臉蛋氣得又紅了，狠狠揮舞着拳頭：“我xxxxx！”

仙鶴飛在半山腰，她隻能見到卓然站在山崖邊上，風吹起發絲，他臉上含着意味不明的微笑，仿佛……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