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被她這一蹄子打得偏過頭去,臉上卻不見半分惱怒,反而低低笑出了聲。他擡手揉了揉被踢中的臉頰,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眼中還帶着幾分促狹:“嗯。果然是小師姐。”
豬尹伊氣得直哼哼,四蹄在桌面上來回踱步,尾巴也支棱起來,顯然還沒消氣。
卓然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動作,笑意隐隐。
就在這時,卓然的笑意忽然一頓,眼神微微一凝。他側耳聽了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随即又恢複了那副淡然的神情,唇角微揚,語氣輕松:“小師姐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說完,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桌上氣鼓鼓的豬尹伊,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随後輕輕帶上了門。
到門外,他神情徹底冷下來。
門外有個不大的水池,上有半開的竹筒,從月隐峰的瀑布中接引清水汩汩落下。
卓然站在水池邊,袖口微微一動,一隻碧綠色的青蛙悄無聲息地滑落,撲通一聲跳入池水中。
雄厚渾濁的男聲在卓然耳畔響起,聲音仿佛從水底深處傳來,帶着幾分陰冷:“我道是什麼人,敢趁我運功時封印我。原來是天隐宗的弟子。你若此時放了我,我還能下山,放你一命。你若是不放,待我破關——”
卓然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譏诮。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池邊的青石,指尖沾了些許水珠,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如何?”他輕嘲一聲,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我若是真放你了,我才沒命。既然你此時此刻受制于我,就該知道,與我作對沒有好處。就算殺了我,在這天隐宗裡,你這種快入魔的靈獸,隻會死得更快。”
池水微微震動,青蛙在水底不安地遊動,帶起一串細小的氣泡。那聲音陡然提高,帶着幾分怒意:“好大的膽量!”
卓然不以為意,擡手間,掌心凝聚出一團紅霧,霧氣缭繞,隐隐有符文閃爍。他目光冷冽,指尖一彈,紅霧如蛇般竄入水中,直逼青蛙額心。
“若是沒這份膽量,也不敢孤身進去抓你了。”他語氣淡然,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壓,“你就好好待着吧。若求我,說不定我還會饒你一命。”
紅霧沒入青蛙額心,池水瞬間平靜下來。
卓然收回手,指尖的紅霧漸漸消散。
他轉身走向屋内,打開門。
視線落在桌面,小師姐不在,再往後才看見,小師姐原來躺在桌後的床上。
卓然走近,隻見竹編涼席上,她四蹄攤開,人,不,豬已呼呼大睡。
小師姐睡覺竟是四仰八叉的。
卓然一一掃過去她的全身,要是小師姐醒着,見到這樣的目光,估計又得湊上來踢一腳,氣呼呼。
想到這裡,他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低聲喃喃:“小師姐當豬也這麼可愛。”
卓然提起旁邊的被衾,仔仔細細、完完整整地替她蓋住了脖子以下。
一縷刺眼的亮光透過窗棂斜斜地打在豬尹伊的眼皮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輕輕爬動,癢癢的,擾得她不得安甯。
她皺了皺鼻子,無意識地揮了揮前蹄,試圖趕走這惱人的光亮。可那光像是故意跟她作對似的,依舊固執地黏在她的眼皮上。
她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将臉埋進竹席裡,可那光亮依舊如影随形。
終于,她忍無可忍,猛地坐了起來,兩隻前蹄揉了揉眼睛,嘴裡還嘟囔着:“煩死了……”
揉完眼睛,她低頭一看,晃過眼前的不是熟悉的手指,而是一隻黑豬蹄子。
好吧,還以為有别的穿書者取代她,她成為一頭小粉豬是自己做夢呢,原來還是真的。
好在她已經接受得差不多了。
豬尹伊四蹄站立,從竹席上爬起來,抖了抖身子,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依然在卓然屋裡。
門窗都關着,隻有靠近床這邊的窗戶照進來些許夕陽 ,像是傍晚時分了。
她踹掉被子,跳下床。
走到門背後,豬蹄撥了撥,門沒關上隻是虛攏着。門外也空無一人,咦,卓然去哪了?
這個時候估計還在訓練吧。
這裡是月隐峰,她的家,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竹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豬尹伊從卓然的小院子裡慢悠悠地走出來,四蹄踩在青石闆鋪就的小徑上,發出輕微的哒哒聲。
她擡頭望向遠處,夕陽正緩緩沉入山巒之間,将天空染成一片絢麗的紅霞,雲層被鍍上了一層金邊,仿佛燃燒的火焰。
唉,傍晚時分惹人愁。
月隐峰占地廣闊,但人卻不多,每間房都帶着獨立的小院子,顯得格外清幽。
她是女子,平日裡和爹娘、兩個丫鬟,還有山上的一些仆從住在南邊,而衆師兄弟們的院子則集中在北邊,中間隔着寬闊的月隐廣場。
簡而言之,男女住處徹底隔開了,平日裡除了練功,幾乎沒什麼交集。
這兩側都是師兄們的院子,她以前來得少,偶爾路過也是匆匆一瞥。如今變成了一頭小豬,倒是第一次以這麼低的視角去看這些熟悉的景物。
她的視線落在腳邊,青石闆縫隙間鑽出幾朵野花,花瓣小巧玲珑。旁邊是一簇簇青草。不遠處還有幾顆小石頭,圓潤光滑。
花花。青草。小石頭。
豬尹伊用豬蹄撥了撥。
忽然感覺頭上有陰影,她擡頭,一個後退兼彈跳,直退出去好幾步。
這是五師兄的院子。
五師兄說他的靈寵是蜈蚣,養在床底下,沒告訴她蜈蚣這麼大,趴在籬笆上跟冬天的被子似的。
那蜈蚣隻是看了看它,沒什麼動靜。
靈寵間一般是不互毆不互吃的,這蜈蚣懶懶的趴在籬笆上 ,背部褐紅色帶紋理的殼被陽光曬得熠熠發亮,它還把曬不到的尾部又往前走了一陣。
真稀奇,蜈蚣曬太陽。
豬尹伊繼續往前走,終于走過師兄弟們的院子,來到月隐廣場 。
月隐廣場空蕩蕩的,師兄弟們不在,反倒是王越之支着個桌子,像是在寫字。
桌前,有将近二十來個女弟子正在排隊,還有零星幾個女弟子從遠處禦劍下落。
什麼情況 ?
豬尹伊走過去,跳上桌面,隻見王越之奮筆疾書。
“咦,小豬,你來啦?”寫時,還不忘跟豬尹伊打個招呼。
這是什麼呀?豬尹伊走到他胳膊邊,看他寫着:劉若娥,十八,生辰二月初九。
寫完,他落筆。
桌前女弟子走了,跟上來一個女子,她撩起袖子讓王越之看。
王越之擡眸:“道友。你這手腕上塗的是胭脂吧,都暈開了。”
那女弟子擡起一看:“這胭脂不算。你不是說手腕有痕迹都行嗎?我這顆痣算不算?”
豬尹伊湊過去看,豬臉都快靠近了,才看到一粒猶如沙子般的小紅痣。
王越之搖搖頭:“行吧。算你過。過幾日你便可和林序師兄相處一炷香。”
女弟子歡欣鼓舞地離開,下一個跟上,掀開袖子。
王越之:“……又是胭脂。你也有痣?”
那女弟子顯然沒有,咯咯一笑,跑開了,跟剛剛離去的那個女弟子手拉着手。
王越之幹脆擡頭朗聲:“用胭脂、水粉、花汁塗的,一擦就掉的,就别報名了。免得浪費時間。”
……
直到太陽快落山了。王越之核實完這約莫二十來個女弟子,這才收起登記冊走人,他見到豬尹伊還站在桌上,忽地一樂:“你也不走,也想跟林師兄相處,行啊,來吧。”
說着,他塞卷軸到懷裡,抱起豬尹伊。
雙指并攏,招來飛劍。
豬尹伊聽說林序一行人住的是日隐峰,但王越之登記來的是月隐峰,這會兒他去的又是星隐峰。
王越之抱着豬尹伊飛到星隐峰的星落瀑。
瀑布從百丈高的懸崖傾瀉而下,水花四濺,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寒潭之上氤氲着淡淡的水霧,将整個山谷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而林序正泡在這寒潭之中。
他背對着他們,墨色的長發如綢緞般鋪展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輕輕蕩漾。他的肌膚在陽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澤,肩胛骨的線條優美而淩厲,水珠順着他的脊背滾落。
豬尹伊瞬間渾身繃直。
王越之倒是無所謂:“林師兄,都登記完了。接下來就是你一一判斷了。”
“辛苦。”淡若寒冰的聲音随着水汽傳來。
豬尹伊回神,連忙用豬蹄捂住眼睛,可沒過多久,她又慢吞吞地、慢吞吞得挪開,其實看一點也不妨事吧。更何況他們以前還算有過肌膚之親,隻不過從來沒在白天看過罷了。
隻可惜,這會兒林序已經起身,他在石頭後面,隐約可見一抹白色在晃動。像是在穿衣服。
"今天有誰?"林序的聲音依舊清冷。
“有三個。都是日隐峰的女弟子。我跟她們說好了,就在日隐峰的墜日崖等你。”
林序從從青石後緩步走出:“好,我這就過去。”
白衣纖塵不染,衣袂飄飄,周身仿佛有層淡淡的光暈。他的眉眼依舊清冷,如常般風輕雲淡,他擡手招來冰魄劍。那柄通體晶瑩的長劍懸停在他面前。
他足尖落在劍身上,禦劍而去。
王越之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豬尹伊的腦袋,忽地歎口氣:“你說,若是大師兄知道,這個十八歲手臂有紅痕的女子,是師尊當時見他心神錯亂,怕他走火入魔編出來的會怎麼樣?這世上從哪找十八歲手臂有紅痕的女子啊。這麼一個門派一個門派找過去,究竟要找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