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臉,這種五官被火烤融化的臉。
那三張模糊的臉中,最蒼老的哪一個,舉着火把立在原地,眼睛、或者說眼睛應該存在的位置,直直地望着初月所在的方向。
而其他兩個人,高個挺拔,一人齊耳短發,一人手臂裸露着圖騰紋身,視若無睹一般,繼續圍着篝火吟唱繞圈。
她們的聲音和身材完全不相稱,可以一拳揮死一個壯漢的人,嗓子眼裡發出的卻是纏綿幽長的、海妖般的吟唱。
隻不過這吟唱,像咒語一般将初月困在原地。
兩側的牆壁在火光的掩映下,慢慢失去了邊界,那兩個挺拔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跨了進去,消失在牆體裡。
這時,初月才驚覺,看着那個蒼老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朝着她走來。
她佝偻着身體,邁着小腳女人才有的步伐顫顫巍巍朝她走來。
隻剩一步的距離。
初月聞到了對方身上的腐臭味,将死之人身上獨有的味道。
明明是一具毫無力量的軀體,初月卻恐懼得難以挪動半步。
那是一種精神震懾,是一種高于現存生物維度的生命,在向初月這個簡單的碳基生物發出對話邀請。
“你來了。”
她張開臉下方那個無底的黑洞。
這是初月唯一能聽懂的吟唱。
陷阱!
初月腦子裡出現的第一直覺就是,自己被騙了!
她被高溫炙烤的房間熱醒,将她逼到走廊,又被走廊上連綿不絕的篝火吸引,在那之後,“海妖”的歌聲就差明擺着告訴她了。
到這兒來……到陷阱裡來……
可初月就這麼一步一步地,分毫未踏錯的,走到了陷阱裡來。
盡管她并不清楚這陷阱是為了奪她的命,還是為了别的什麼。
初月拔腿就跑。
就在她擡腿的那一瞬間,對面那個佝偻的老女人幾乎同時,卸下了她唯一的僞裝。
她扯開自己的嗓子,發出鑽心的嘶吼聲。
“海妖”終于露出她本來的獸人面目。
那女人模糊的五官向前凸起,像一堆瘤子一般劇烈增長,從她松垮的面皮上鑽出,觸手一般朝着初月而來。
初月驚叫一聲,迅速蹲下,沿着牆角爬出半米遠,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小腿上沾滿了那人觸手上滴下來的粘液。
冰冷黏膩,使整個走廊裡的篝火都烘不幹的蝕骨觸覺。
初月感覺不到自己的小腿了。
她在慌亂中回頭,兩根赫赫白骨從自己的睡裙下支出來,一瞬間,她想到了外婆去世前的雙腿,也是這樣的瘦削。
隻不過這次,自己更甚,初月的小腿,已經沒有皮肉包裹了。
那觸手上的粘液,比強酸腐蝕性還要厲害。
逃!快逃!
初月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感受自己手上的水泡,腳底的燙傷,大腿焦掉的皮膚,以及消失的小腿肌肉了。
此時此刻的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出去。
她摸着毫無縫隙的牆體,尋找着可能得出路。
篝火依舊熊熊燃燒,後方的佝偻老人似乎放慢了步伐,觸手們此時正在撕搶着初月的小腿肉。
不知是粘液還是口水,亦或是人體組織的液體,在初月的身後如雨一般灑下。
她覺得自己的腿,正在不可逆地變軟。
她撐不了多久了,再找不到出路,她整個人都要變成她們的食物。
火光萦繞,熱氣升騰,氣流翻轉擠壓,初月的手摸向了篝火旁的牆壁。
她手一空!
不知何時,牆壁融在了變形的氣流裡,初月看到了一條生路,盡管她并不知道牆壁裡面通向何方。
管不了那麼多了!
初月心一橫,眼一閉,悶着頭朝着那處變形了的牆壁撞去。
一隻大手将她的頭包裹着推了出來。
從牆壁裡伸出來的手。
初月後退兩步,撞在門闆上,身後是那個火爐一樣的房間。
牆壁裡是哪裡來的手?
兩個女人從牆裡擠了出來。
那是之前在篝火旁走進牆體裡的那兩個人。
初月緊貼着門闆,手背在後面,已如朽木一般的小腿骨艱難地支撐着她的身體。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再慢下去,她就隻能匍匐求生了。
那兩個女人并排向她走過來,一腳踢開旁邊礙事的火堆,模糊的臉上溝壑縱橫。
她們在笑,初月讀懂了她們的臉。
她們就快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