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等在治療室外,焦慮不安地撸起自己的袖子反複查看,并和手機裡的照片一再對比。
她在心裡反複練習了多次,思考着該對醫生從何講起,才能完整地複述自己的病情。
是從那一個怪夢開始嗎?還是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眼睛的症狀?
廣播裡傳來了初月的名字,她猛地站起身,不由得有些頭暈眼花,她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了。
她将薛庭攔在門口,自己進入了診室,她想不受幹擾的接受治療。
因為,畢竟隻有她自己才是全部事情的經曆者,隻有她才能講明白,這些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離奇的事件。
“醫生您好,我的病情是這樣的……”
盡管在大腦裡預演了很久,等到真的開始陳述自己的病情的時候,初月依舊語無倫次。
她從那個夢開始,講到燙傷,然後是紙巾……
直到她在激動之餘扭頭注意到了醫生的表情。
那是一位滿頭白發的醫生,臉上皺紋縱橫,眼下的皮膚耷拉着,歲月在她的臉上沉沉的挂着,褶皺深處,都是醫術的痕迹。
她低着頭挑着眼,目光從她下滑到鼻梁上的眼鏡片上方探出來,嘴角下壓着,像是忍了很久。
然後初月聽見她說。
“這裡是眼科。精神科出門右拐上六樓。重新挂号去吧。下一位!”
精神科?
初月不知是被氣得、還是無語得想笑。
她坐在凳子上沒有挪動,歪過頭想發火,又擔心真的發火,反而驗證了醫生關于精神科的定論。
她擰着眉舔着唇,啞聲笑着,腦子裡混沌一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反駁醫生的武斷。
診室門口一群人圍着,笑着,窸窸窣窣的說着什麼,手不幹不淨地指着診室内的初月。
初月看見人群的後面,薛庭低着頭難堪的躲着,想走不能走的樣子,她一下子失望極了。
她的眼睛确實是出現髒東西了,但那不表示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捏造的。
該治的是她的眼睛,而不是她的腦子。她堅信這一點。
初月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診室的,也不記得薛庭是什麼時候挂上了精神科的号,她隻記得自己被一陣巨大的虛空和無意義籠罩着。
沒有人站在她這一邊,沒有人認為她說的是事實。
包括上一位醫生推薦的精神科。
哪裡都沒有人把她當做正常人。
“出現這種幻覺多久了?”
“這不是幻覺。”
初月全身心都寫着抗拒。
她明明隻是眼睛有問題,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被帶到了精神科的診室裡來了。
那個夢,那耳後的呼吸,都是千真萬确的,隻不過,她的視線被蒙蔽了,以至于被誤導做出了奇怪的事。
她隻有眼睛出了問題,初月堅信這一點。
心理醫生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拿着寫字闆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主動承認。
初月掃了一圈診室内的擺設,柔軟的沙發、大窗台、奇形怪狀的擺件,柔紗質地的紗簾,透出了室外明亮的光線。
與其說這是個診室,倒不如說更像一個舒适的客廳。
而客廳裡的客人,初月,并沒有感受到被邀請。
“好,既然你說這不是幻覺,那讓我看看你的燙傷,好嗎?”
心理醫生江泊舟醇厚的嗓音緩緩的鋪陳開來。
實話實說,初月挺喜歡這樣富有磁性的嗓音的,前提是對方不是煩人的身份。
此時的江泊舟,他心理醫生的身份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但初月心裡的确存有防備。
初月審視着他,對方面帶微笑,一副禮貌疏離的樣子,初月看不出他面具底下的本來面貌。
我倒要看看你能放出什麼屁來。初月心想。
她大喇喇地拉起袖子,将右臂上的火痕露出來,此時她胳膊上的貓抓痕已經結痂。
初月愛這貓抓痕,它讓她覺得自己活着,漫漫活着,而且她被小貓愛着。
盡管她們曾經帶給彼此傷害。
“你看吧,你能看到什麼?”
初月語氣裡帶着一絲傲慢,她不相信這個心理醫生能說出什麼有意思的話來。
江泊舟靜默了一會兒,穩穩的開口說道:“我能看到,你的反抗與掙紮。”
“你受它影響很久了,是嗎?”
江泊舟含糊的說道,并不跳進初月挖好的坑裡。
初月并不答話。
在這間診療室裡,隻有初月和江泊舟兩人。
而在密閉空間裡,她本能的對男女獨處心懷警惕。
無論對方是何職業、是何年齡,她知道,對方首先是人,其次是男人,再再其次,才輪得到他的社會屬性。
而她對這不平等的男女關系向來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