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一個醫生對待患者該有的禮貌的笑容,而是作為男人,看穿了對方作為女性的不安,才露出地那種勢在必得的笑。
初月本想和他計較,可他斂起了笑容,抱臂的手翹起,指了指斜上方天花闆的方向。
那裡,一個攝像頭高挂着,紅外夜視燈長久的閃爍。
“放心,你絕對安全。”
他聲音低沉,有種被厚厚棉被包裹的安全感。
接着,他又敲了敲自己胸前口袋上的鋼筆。
“錄音筆。”他說,“隻要是在這個診室裡,你二十四小時都是有保障的。”
初月長久的沒有說話,她在審視江泊舟的可信性,審視自己的安全性。
薛庭還在外面,初月聲音大點他就會沖進來的距離。
應該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初月心想,看他剛才無措的樣子,應該隻是個專業老練涉世未深的象牙塔人士。
“行,來吧。”
想找到那個夢境秘密的迫切程度,超過了在診室裡的不安感。
初月順勢躺在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望着頂角處的攝像頭,緩緩呼吸。
一閃沉重的大門在初月的眼前展開。
四周黑暗一片,有點像地宮的入口。
初月舉着火把,照亮了方寸的天地。
門闆厚約兩掌,高度約有兩個初月那麼高,大門在火光的掩映下反射出鎏金般的光澤,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奇異的浮雕,像是有一個巨大的浮雕世界在初月的眼前展開。
初月看不真切,她舉着火把上前,将炙熱的火焰與光明靠近那副詭異的圖案,接着将臉貼上去。
動了!
浮雕動了!
逃了!浮雕逃了!
初月聽見門闆上凸起的一塊塊浮雕,像是活了一樣發出驚聲尖叫,水波紋一般逃離火焰炙熱的圓心,然後和周圍本就密密麻麻的其他凸起擠在一起。
見了鬼了!
初月猛地收回手,将火把拿開。
她怕燙着那些人。
“人”!初月的潛意識裡,那些浮雕,都是有生命的、有意識的“人”。
她不禁為自己的下意識想法吃了一驚。
火把搖晃間,未燃盡的柴木灰擦着她的手背掉了下來。
“好燙!”
一絲熟悉的記憶湧上心頭。
初月沿着柴木灰的軌迹向上看,手裡的火把光秃秃的,是一種奇異的無皮樹幹,她曾經見過的。
初月在上一個夢裡見過,篝火的木頭也是這樣的無皮樹幹。
她是從那裡撿來的嗎?
那土竈般燙人的房間,整齊排列着篝火的走廊,走廊盡頭吟唱的五官模糊怪女人,還有窗台外那雙清晰的眼睛,和她伸向初月胳膊的、烙鐵般的手。
初月想起來了她來這裡的目的。
“她在哪?她在哪!”
她揮着火把大步上前,貼着門闆将火焰在門闆上鋪陳開來,任由這灼熱的炙烤逼瘋每一塊尖叫着的浮雕。
浮雕上一塊塊的小凸起,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四處逃竄。
它們确實是熱鍋上的螞蟻,隻不過這口燃燒着的鍋,還會追着它們跑。
“她在哪?”
初月貼着門闆,将手上的火把背到身後,她蹲下身來,試圖耐心地跟它們對話。
“冷靜下來。”
雷霆般的聲音從地宮上空傳來,像是在地面上有一個巨人在說話,他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地層,傳進初月的耳朵裡。
“靜下來。”他又說。
這一次,他的語調緩和了很多,他化身為開悟衆生的佛一樣的存在,在初月的頭頂上空指引着一切。
初月仰着頭,目光盡頭漆黑一片,那是火光也照耀不到的地方,她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繼續向前。”
如中了魔怔一般,初月大腦空空,想要找浮雕小人問個明白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她手一松,火把掉落在了地上,初月毫不在意,任由火焰在地宮的地面上爬行蔓延,直至将整個地下空間照亮。
初月站起身來,最後撇了一眼那些瑟瑟發抖的浮雕小人,然後将目光移向門内側深處,那裡仿佛有人在召喚她。
繼續向前。
初月心裡默念着,這是誰給她的指引,她無力去想。
她隻知道,這是指引。
熊熊火焰燃起,火把已淹沒于火海中,地宮亮如白晝,隻不過,這天地颠倒,竟是亮如白晝的“天”在腳下,泥土般厚重漆黑的“地”在頭頂。
初月赤腳向前,一步一步踏在野草般瘋長的火海裡。
火焰盤蛇一樣癡纏着她。
它們從腳背舔舐,爬到小腿輕附,再向上攀岩直腿心糾纏。
奇怪,初月竟不覺得燙,隻覺得燥熱難耐。
火舌剝掉了她的衣裳,火焰瘋狂向上生長,将初來這世界的初月緊緊包裹在它的身體裡。
初月以人間最赤誠、最本真的姿态,走入了地宮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