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準确來說,是瞬間放大的右眼,與長滿了刻紋的太陽一樣的左眼。
這是什麼?
初月來不及思考她面前女孩的眼睛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另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已經冒了出來在她停留在半空中半秒的時候。
她正撲向的那個女人、那個在她座位後面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初月在夢裡見到的那個給她留下火痕的女孩。
那個女孩,沒有這樣可怖的眼睛。
“對不起……”
悶哼的嗓音無地自容地從女人的頸窩裡擠出來。
初月發出這惡心的聲音時,她已經飛越過了椅背的大山,砸到了後座女人的身上,像一個嬰兒挂在了媽媽的懷裡。
初月雙手死命地抓住女人的椅背,像抓住自己的臉面,兩條長腿挂在女人的腰間,胸貼着胸,臉伏在女人頸窩。
若是不知原委的人,定會以為她們有什麼特殊癖好。
初月甚至都會這麼認為,因為保護她落地的緩沖球,震蕩不止,她真害怕自己的兩團肉撞碎了。
可想而知,對面女人的體驗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巴士奇形怪狀的人,此時都停下了動作,将目光聚集在車窗旁的這兩人身上。
如果初月此時擡起頭來,将看到一車死氣沉沉的人,面對着這一出鬧劇,想笑卻不笑的憋悶樣子。
而他們中一些人的頭頂,則像是放屁漏出來的氣體一般,升騰起一絲一縷黃橙交織的氣霧團。
像橙色的氣泡飛揚在向日葵黃色的花海裡,逆着光看去,氣團表面還浮着一層珍珠母貝的虹彩。
夢世界裡的人們,管這種顔色的氣體,叫做多巴胺琥珀。
可惜初月在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這樣明媚的色彩。
初月伏在她頸間的尴尬瞬間裡,她大腦轉了三萬遍,也沒能想出一個體面地從對方身上挪下來的方式。
于是,初月決定将冒犯進行到底。
她擡起手,按在那個女人的肩膀上,費力地挪動着自己的屁股,好讓它支撐起初月的重量,然後赴死一般地擡起頭,準備直面對方的憤怒。
比“憤怒”先映入初月眼簾的,是那個女人頭頂一瞬間噴出來的,那一整團深紅血鏽色的霧團,霧團中央還不時夾雜着青白色的閃電,它們聚集在女人的印堂正上方,映襯得那個女人像一個呼風喚雨的女巫。
這是一個仍存活于世的“女巫”,她頭頂的霧團,仿佛應接着她的怒氣一般,在她的瞠目不耐中,電閃雷鳴。
初月距離她的臉隻有一拳的距離,距離那團紅鏽色的霧團也不過兩掌距離。
它們在嘶吼,在叫嚣,初月不由得後縮了一下,她害怕這團有生命的不明氣體會吞了她。
這是一個還未聞名于世的“女巫”,她的憤怒僅足夠震懾住初月一人。
而巴士上還有其他不怕死的人,他們大多瘦骨嶙峋,身上髒兮兮的,手裡捏着口袋推推搡搡地往這邊擠。
“我的!”
“滾開,我先的!”
他們争前恐後地敞開口袋,在初月和那女人頭頂撲棱,想要将那團霧氣據為己有。
随着那群餓鬼一樣的人一起襲來的,是他們身上濃烈的汗臭味,仿佛下水道掀起了井蓋朝着她們二人撲來。
初月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而那個女人,似乎毫不在意這惡臭味,而是敏感的控制着她與其他人的距離。
女人一記眼刀射過去,擰着眉蹙着眼,試圖以無聲的憤怒震懾那群毫無邊界感的人。
初月在她側眼的同時,看清了她那隻那隻放大了一倍多的,滲人的深淵左眼。
那是一隻眼皮上長滿了青黑色脈絡的左眼,自眼睑向上,一直蔓延到眉骨上方,将其左眼的空間擴張了一倍。
在女人眨眼的瞬間,初月看見,她的眼睑中心,青黑色的突起團成團聚在中央,内裡是複雜的龜裂紋圖樣,這些突起組成了眼皮上的另一顆黑眼珠,而“黑眼珠”的四周,八條紅黑色的血管狀線條突起向四周蔓延,像極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球。
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光秃秃的眉骨上,向上向外生長的短粗“睫毛”,和下眼睑處,細長的青底烏黑印記。
這活活是另一隻眼睛!
初月驚歎道,她甚至可以看到,女人眼皮上青黑色的突起在不住的蠕動,像極了有無數條活蟲寄生在皮下。
那女人眼皮上長得那隻眼睛,是活的!
初月從未像這樣笃定過。
此時的她,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覺得驚悚,還是覺得豔羨。
一瞬間的閃念使她覺得,在這樣一個什麼都不确定的夢世界,有一隻時刻站崗的眼睛,誰不說是一件幸事呢。
可惜的是,那女人依舊是一個還未聞名于世的“女巫”,她的第三隻眼并未威懾到除初月外的任何人。
他們如惡鬼一般,伸長了雙手,揮舞着口袋,朝着那女人頭上湧去。
初月看見對面的那女人後縮着閉上了雙眼,徒留那一隻青眼虎視着衆人。
青黑色的突起急速湧動,像是快要炸開。
于是初月騰出手護住女人的頭,捂住她那隻怪異的眼睛,雙腿叉開跪在她腿兩邊的座椅縫隙,直起身搶過其中一隻已經伸到霧團邊緣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