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搓灰條,難道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搓灰嗎?
初月皺起了眉頭,不忍直視這大澡堂子般的豪爽勁。
更令她難以接受的畫面還在後面。
那瘦黑的乘客抻着胳膊,右手在上面有節奏的一來一回,很快,借着口水的濕潤,初月從那人的動作連貫程度判斷,他胳膊上的皴,開始成條了……
“我滴個老天爺……”
初月默念道,皺起了眉頭,眯上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下露出嫌棄的表情——她原本是個表情管理很到位的人來着。
“夠了不?”
那人捏起一根灰條,遞到淩曉的鼻尖前,長長的灰條耷拉着,在那人的動作下也沒有斷。
“差不多。”
嘴上勉強答應的淩曉,臉上卻是快要笑開花,他攤開左手,仔細地接住那條惡心的東西,卻像接住了寶物。
他折過食指在那上面撚了撚,滿意的點了點頭,接着他埋下頭,對着手心深深了嗅了嗅。
這玩意兒,拿就算了,他還聞?初月大不解。
聞,還遠遠不夠,他還吃。
初月眼睜睜地看着淩曉鼻尖下的嘴緩緩張開,他饞貓似的舔了舔唇,接着一個吸溜,那玩意兒就飛進了他的嘴裡。
“嘔——”
初月快速拉開窗戶,想将臉伸出窗外吐,可那層透明的阻隔,将她所有的惡心和不适,全權擋在了車内。
淩曉不經意間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直犯惡心的女孩,輕哼了一聲。
再聰明也克制不了生理反應,我就知道這女的不是我們世界的人。
淩曉心下有了底,這女的大概率是個偷渡者。
猜不出主人是誰,猜中一個偷渡者也不虧,淩曉看着自己空空的右手臂,階級躍升和完璧歸趙,今天他總要拿到一個。
淩曉如此确定初月是偷渡者的原因是,底層的人誰都知道搓灰一族人,早将不受控制的氣霧排解情緒法進化了。
他們研制出了一種最原始的、保存情緒值的方法——五年不洗澡——利用自身排出的油脂,融合自然界的灰塵萬物,在自己身上形成一層厚厚的保護層。
這樣,當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緒霧氣,從後頸的氣孔向上蒸騰時,由于突破不了厚厚的皴層,反而被油脂層吸收,慢慢溶解遊移至全身各處的皴裡。
可以說,搓灰一族在底層人裡,算得上是情緒富族,但由于他們實在不雅的囤錢方式,并不怎麼受其他族待見。
不過沒關系,他們自身情緒自洽得很,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淩曉數着他們的步子,當最後一個人的後腳剛離開踏闆時,他就迫不及待地關上了車門,并順手按下了抽真空按鈕。
難道我也得跟他一樣,搓灰下來付錢嗎?初月陷入了迷思。
她仔細觀察了,車上付錢的方式不過兩種。
一種是像女巫和大部分人一樣,頭頂冒出名為情緒值的彩色霧氣,以霧氣回收充當車費。
另一種,則是像剛剛那個瘦黑的男人一樣,從身上搓下皴喂到淩曉嘴裡……
而她初月,她擡頭看了好幾次,她的頭頂上空一直空蕩蕩的,她好像沒有頭頂冒氣的能力。
初月十分不情願的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也罷,她安慰自己,還好自己隻是搓灰的那一個,不是吃灰的那一個。
更該感到惡心的是淩曉。
想到這裡初月心裡反而期待了起來,捉弄人的惡趣味瞬間高漲,誰讓他總是針對自己、揪着她不放的。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初月喂淩曉吃皴的幻想遲遲沒能實現。
巴士繞過了一個又一個小道,鈴铛響得初月都倦了,車也停了一站又一站。
可每當車停下,她滿懷期待地将手伸向窗外,試探那道透明的屏障是否消失之時,答案總是令她失望的。
她的手永遠觸碰不到窗外風的涼意,也摸不到柔紗一般的溫暖晨光。
初月一直沒到站。
直到除她之外,所有的乘客都下車了,直到太陽金箔一般貼在了地平線上。
太陽出來了,黎明巴士即将返航。
淩曉将方向盤靠左打,繞着一個青灰色的石塔轉了三圈。
他的判斷是對的。
巴士上的導航顯示,最後一位乘客的目的地——家——就在石塔的左前方,可他繞着石塔轉了又轉,距離目的地依舊還有一個“左前方”的距離。
偷渡者在夢世界,巴士當然無法第一時間識别出她家的位置。
至于導航為何顯示她的家就在附近,淩曉僅當它是出了故障罷了,畢竟它也不是什麼精密無比的機器。
淩曉将巴士靠着石塔停下,他點兩下按鈕,車門開了。
“到站了,下車。”
淩曉頭也不回,手緊按在中控台上。
車門鈴铛沒響,初月的手依然伸不出窗外。
顯而易見,這是淩曉無止境的又一次試探。
無聊,初月撇嘴,車上都隻剩他們兩個人了,有什麼愁什麼怨不能攤開來說嗎。
于是她屁股也沒挪一下,冷冷的拒絕他的命令。
“我沒到家。”
“你沒有家。”
“我是女巫?”
“你想多了,”淩曉對着後視鏡裡的她翻了一個大白眼,“你不屬于這裡。”
“那我屬于哪裡?”
“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