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酥玲珑剔透,酥皮如蟬翼般輕薄,透出内裡胭脂色的桃蓉餡,蜜糖凝成的釉光在燭火下微微顫動。指尖輕觸,酥皮便簌簌落下細碎金屑,甜香裡裹着蜜桃熟透時的糜豔氣息。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拈起一塊,端詳起來。
氤氲茶霧中,陸謙悅跌撞着沖破紗簾,鬓間累絲金鳳钗的尾羽勾斷了三根絲弦。她跑得那樣急,繡鞋上沾着泥漬,裙裾卷着風,像隻被箭矢驚飛的鶴
唐沐璟見過她許多模樣:餓得形銷骨立時蜷縮在牢籠的影子,或是獨自坐在屋脊上望着月色的孤絕。但從未見過她這般,連金钗歪斜都顧不得扶,活似個市井裡滾大的野丫頭。
"别吃——"她劈手打翻茶盞,琉璃盞在青磚上炸開冰紋,“是公主給你的。”
誠然這一刻,陸青意是擔心他的,如果唐沐璟死了,陸府很難活着。
紗簾外歌女正唱到"瓊筵坐花,羽觞醉月",綿綿尾音被她的喘息斬斷。唐沐璟望着她濺上茶漬的裙角,那隻拈着芙蓉酥的手反而擡得更高。
昭華的動作竟然這麼快,都能查到陸青意了。
“原來如此,昭華特意送點心給臣,臣感恩戴德。”唇角勾起詭谲的弧度,當着她的面咬下半塊酥皮。甜膩桃香在唇齒間漫開的刹那,他反手将餘下糕點遞給身後的肅遠,轉眼已分給席間衆人。
身後的幾位也想沾沾公主的福氣,一一接受了肅遠手裡的糕點。
“說是這幾日負責鄉試的大人已經結束了,朱批的卷子封了印,快馬加鞭地送到了陛下手裡。”魯嶽也接過點心,向身邊的兩位負責考試的朱大人、陸大人遞過點心。
堂中,素色的細沙宛如春雲般輕曼柔動,太子和唐沐璟前後站着,接受着一批一批的朝拜。
後面幾個未就官職,隻因為文采甚好被收進了春日宴的,隻敢在簾後伏倒在地,瑟瑟發抖。
陸弘文拱手而立,站在另一邊,恭敬地看不出半分獻媚讨好。每次人們拜太子殿下,他也合乎禮節地行一個拱手禮。
尊卑上下在此刻分明立見,太子神貌俊偉,雍容高貴,和昭華如出一轍的特立獨出。
面對大家的跪拜,他擺擺手,理所當然地和身邊唐沐璟低聲說什麼。
兀的,一聲啼哭從不遠處傳過來。
緊接着,滿頭蓬發的女性從簾後被扔了出來。沒錯,陸謙悅聽到對方骨頭和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
待到女子的面目清楚以後,衆人紛紛吸了口氣。
杜娘?
梵音樓消失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杜娘,竟然出現在此地?
大家的臉色逐漸變得五顔六色,一面瞧着太子的臉,一面偷偷看向陸弘文,誰知兩人都齊一化地隻瞄了一眼,沒有變化。
杜娘艱難地站起來,昨日自己和唐沐璟的對話還曆曆在目。
“公子放心,我一定如實說,将太子一衆狗賊治罪并罰。”杜娘站在堂中,信誓旦旦地說出來,“公子的不殺之恩,我定肝腦塗地以相報。”
看着周圍身着錦緞華衣的人們,堂内僅僅是這些飄動的紗巾都是造價昂貴的千金之數。
僅僅一條就是外頭挑擔子、作灑掃、賣食貨的人們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賺到的錢。
“呵呵,你們這群狗官,”杜娘大聲斥責,面帶諷刺決絕,“我舉報,唐沐璟賣官鬻爵,受考生賄賂,上下共通,肮髒至極。”
杜娘纖柔用力地食指直直地指向唐沐璟的面前,蔻色濃豔鮮嫩,顫抖又堅決地嘶吼而出。
好巧不巧,杜娘又僅僅掐住陸謙悅的脖子,狠狠咒罵,道:“我當日應當一并将你弄死,相比你的父親,你更是好壞不辨,忠奸不分!”
杜娘這一番行徑,讓陸謙悅原本和此時無關的行徑,越描越黑。
脖子被掐的完全沒有了生氣,陸謙悅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隐藏在帷幔後面不易察覺的許沉裕。
當天晚上他仆人上報的消息自己也聽到了,隻當是個秘密,沒想到這個秘密竟然與自己有關。
唐沐璟眯了眯眼睛,将手中剩下糕點塞進了嘴裡,定定望着杜娘,慢慢嚼起來。
“大膽,将妖婦拿下。”太子如晴轉雨般地從笑容轉向擔憂,轉動着大拇指象征權力的扳指,陰郁地笑。
此刻,周遭的人迅速機警起來,杜娘還忍不住的大聲咒罵:“遭瘟的□□,戗死的唐家,注定生難以續,死難以安!”
“那看來,我必須得,将你暫時扣下了,唐大人。”太子的話說得輕易淡定,面上亦是痛苦,“盡管我們聊得投機,可國有國法——”
“嘔——”
“嘔——救命!”
第一個嘔吐聲響起時,陸文弘正撚着胡須誇贊歌姬的玉指。待見到同僚口鼻湧出的黑血,他膝頭一軟,竟差點跪下去。
陸文紅見事情不對勁,爬向唐沐璟,官服在磚石上磨出"沙沙"的響動:唐大人...救救我..."
身邊的身影蹲坐下來,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硬是讓自己的眼裡全是他,那張淡漠無所謂的臉:“陸青意,你可看得清楚局勢?”
“杜娘,竟然與你有關系?”唐沐璟淡淡兩句,将溫熱的氣息和糕點的香味噴灑在陸謙悅的面上。
轟鳴聲從血液裡噴湧升起,自己想要從對方的眼裡找到些許屬于人應該有的合作不背叛之類的信義道德,卻像看空空如也的舊井。
“你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的位置,計劃在賃屋計劃與我相見,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父親的身份”他的聲音冷漠無情,凜若寒冰的語氣以及從指尖傳來冰冷的溫度,讓自己困得難以動彈。
滿地打滾的人們中,唯有唐沐璟和一衆大臣穩穩坐着。他指尖還拈着那片染毒的酥皮,像拈着昭華公主遞來的戰書。
“這些人,都是科舉舞弊的罪臣,你的父親,陸文弘,首當其沖。”
一切努力似乎都白費了,這和自己的計劃完全不同,她幹涸的喉嚨因為長時間呼吸困難,變得刺痛,面色也漲得通紅。
“什,,,什麼?”
陸謙悅沒想到唐沐璟反水的這樣迅速,她哀求地看着對方。
“不…不要”
雙方距離這樣近,近的呼吸之間都是對方的味道與氣息,又讓陸謙悅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