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燎大火,将一切都燒得幹淨透徹,就像瓊夫人以命入局的幹淨靈魂,淨化了這片污濁蒼老的土地。
“回聖上,臣救駕來遲。”眼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身後嗚嗚泱泱跟了一大批提着桶的太監,這會子也不管手裡頭的容器是什麼,通通都沖向了火堆中。陸弘文擡頭,心急地将眼前一幫争功的太監扒拉開,找到了被大氅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梁帝,高興地長長呼了一口氣。他儀容完好,高坐在步辇上,目光深邃地看着火堆裡掙紮的大臣。
昭華和成乾湊在一起講什麼,又戳了戳自己吹彈可破的臉蛋,擔憂地蹙起柳眉問道:“我這裡可紅得厲害,不會留疤吧?”成乾整個右手都被灼燒地厲害,身後的太監和禦醫着急忙慌地抖上藥品,被成乾拒絕以後直跳腳。
“無妨,社稷下理應讓鶴發伏枥的長輩先來,”成乾冷淡開口,漠然地盯着這一切,他目光聚焦到門口,留在了一個孤影獨身的人身上。陸青意本人生得清麗高雅,如此災難枯木下,散落的拆鬓和額間飄揚的長發,顯得優雅淡然,脫俗非凡。“阿濟,看什麼呢?”昭華湊過來,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移過陸青意,撇撇嘴:“不過是些快要入土的糟老頭子,你那麼看重他們?”
成乾将目光移到了這位比自己大上幾個月出生的阿姐,沒有多說。
虞皓速度很快,火速提了涉及到宴會的所有宮婢,扔進了刑部準備将四十九道刑法一一用過,再行定奪。大臣跑得很快,隻是有幾個女眷因為衣着繁瑣,裙子燒傷,連累了皮膚,王皇後和禦醫正在一一安撫。
陸青意手裡攥着瓊夫人給的地圖走出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逃脫險境,父慈子孝,百官擁戴,帝王還是那個帝王,寵臣還是那個寵臣,貴女還是那個貴女,一切都沒有變。虞譯看到陸青意出來,趕忙小跑過來,恭敬堆笑地說道:“聖上請,姑娘快随我去吧。”
宮廷的速度很快,很快挪了宮殿,留了一旁沈貴人的芳華殿旁的空殿。沈貴人有孕,已五六個月了,怕驚動,就讓大家暫且安頓在了偏殿。因而等陸青意跪在地上的時候,太監已經懂事地将青磚擦洗地一塵不染。梁帝靠在身後的木椅上調息,喝了口送來的木蘭茶定驚,緩緩詢問陸青意,道:“陸青意,當時情況朕要殺你,瓊婦刺殺朕,你又為何救朕呢?”
陸青意很想說,自己并不想救你。你的死活和我沒有半毛錢關系。可在梁帝步辇後方,站着英氣勃發的太子成乾和姿容矜貴的昭華都望向了自己。
成乾看着跪倒在步辇下的女孩,目光沉沉,心中斷然覺得可惜:“這麼多高門貴族的女子,你獨獨選了她?”昭華熱心地替自己的弟弟披上太監送上的披風,輕聲反問:“這麼多世家骁勇的青年,你不也選偏了嗎?”
“這火是你安排的?”成乾唏了一聲,有些鄙夷。昭華眯起好看的狐狸眼,上佻的眼神裡全是茫然:“我以為是你放的行,那禦膳房的總管太監前兩日不給你送了個裝着銀耳紅棗的金碗嗎?”成乾不耐煩地轉了轉手裡的和田玉扳指,想起它就惱火。一個死太監給自己送什麼金碗,上趕着找死。外頭來看,兩人動作親昵無間,似是天底下榜樣的姐弟,把一旁的記錄官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陸弘文和陸青意連連鞠躬,不知道聖上說了什麼,隻是幾個大家族回家以後的臉色都很不好。此事之後,陸弘文以機靈聰敏、護駕有功,擢升正二品中書監,責多授予宗室親王、大臣以示禮遇,如今正在迎受大衆恭賀。陸青意獲了個“才”的封号,而禦筆親題的“才”字牌匾送來的時候,豎勾沒有出頭,硬寫了個“刀”字,無人敢置喙,隻誇得厲害,得柳公神意。
梁帝當時在步辇上看自己的眼神,很有深意,甚至點兵點将專門提了自己手裡的武器:“好一把匕首。”當然,這也是後話。
這樣亂的場景,封朝和陸青意再不識眼色,也知道不是一個告狀的好時候。行了禮,就往麓院去了。期間,封朝意外地指了指陸青意手中拿的匕首,挑眉:“這把匕首從何而來啊,陸姑娘?”陸青意拿出匕首,青綠色的漆金,上面盤動着兩條蛇,一條用紅瑪瑙鑲嵌,一條用黑金色描摹,互相交纏在一起,像是共用一尾的雙頭蛇。
剛才因為着急,陸青意隻覺得是某個傳說中的神獸,無外乎金龍、饕餮、貔貅、玄武之類的,這會子細看,倒像是兩條交尾的雙蛇,陸青意的臉瞬間唰一下紅了,不自覺地将目光和手都抽離現在的環境。封朝看了眼就繼續往前走了,隻有話音随風進入自己的耳畔:“這是鸾蛇雙生匕首,收到就可以代表女子和男子已經交付身體,私定終生了。如若違反,無論男女都可以将對方斬殺于刀下。你今日明晃晃的将這一匕首在陛下面前,可是代表你已經私下與哪位皇儲或者是世家的孩子訂了婚事?”
“我說是公主呢?”陸青意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梁帝那個老頭子要是知道自己被公主看上了,他巴不得把自己打包好,順便紮兩個蝴蝶結,直溜地送到公主府的門口。
這回封朝的腳步停了下來,用敬佩又驚訝的眼神看向陸青意:“那真是很私隐了。不過你放心,你與公主私定終生這件事我必然守口如瓶,爛死在肚子裡也不會讓清官們查到你與她的金蘭之情。”
百口莫辯,不如不辯。陸青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收下匕首,跟上封朝回去的腳步。兩人的侍從都有輕微的燒傷,如今正集中治療,兩人隻能靠自己找回去了的路了。走着走着,走到陸青意覺得天上的雲彩都換了位置,她才發現了問題所在:“封大人,您知道回去的路嗎?”封朝信心滿滿地眯起褶皺的眼睛,晶亮晶亮地說:“大概記得,不過與印象中的稍有出入。”
某個從角落中拐出來的小孩,看着不過五六歲,搖搖晃晃提着香爐走到兩位身邊,稚氣未脫地說:“剛好我要去麓院找阿爹,我就給兩位貴客掌路吧。”就這樣,一個小團子帶着兩位大人搖搖晃晃地走回了麓院。正所謂新一代裹着尿布就能思路清晰,老一代年輕力壯卻昏昏斷然,陸青意自愧不如。
“我姓陸,這位姓封,你是哪家的孩子啊?”陸青意彎腰,不由自主放低了語氣。孩子搖頭晃腦的樣子,讓陸青意出神,曾經也有某個孩子一臉驕縱,如今——孩子點頭,奶聲奶氣地說:“看你長得漂亮,我決定告訴你。家裡人都喚我澈兒。”
麓院門口,孩子立刻激動得小步跑過去,蹦蹦跳跳地抱着牌匾門下站着的男子,他挺拔消瘦。聽到聲音,立刻蹲下來将澈兒一把攏緊了懷裡,擡頭的瞬間,那張酷似太子成乾的臉龐,不過成乾的眼裡多了幾分正氣凜然,而眼前的人更加溫和有禮。封朝慢慢悠悠地踱步,在後面給陸青意遞話:“這是許貴妃所出的二皇子成潇,字景華,一直在麓院裡頭念書。他還沒有正妻,倘若昭華是同你玩玩的,考慮考慮這位二皇子,也是個中策。”
冬風凜冽,陸青意緩緩福了個身,二皇子也遠遠點了個頭,背身相離開。
“可惜。”封朝輕歎一聲,目光穿透兩人,好像已經看到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