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出來了,驅走了寒意,橙紅的光芒從厚重的雲霧裡散下來,帶來了無盡暖意和光明。鼓樓傳來的咚咚聲響龐大激烈,震懾着每一位仰頭觀看的子民。陸青意也不例外,戰士的軟甲和佩刀在金光閃閃的日升下,散發着冷冽的威懾。一如這個支撐了幾十年的大梁,如今應到了豐腴的中年了。
順着雪地走過的腳印回去,紅胭顯然被吓怕了,躲在陸青意的身後,亦步亦趨。紅黛則十分體貼地為陸青意掌燈,一邊好奇地瞟着身後的紅胭,畢竟她現在的樣子,讓人吃驚的厲害。快到三人的住處,陸青意停了腳步,将紅胭推給了紅黛,說道:“今日是拜師授學第一課,我必須得去。紅黛,你帶紅胭回去,煮點熱騰騰的粥茶喝一通,興許下午會好一點。若是好不了,我下午回來再處理。”
沿着挂上霜雪的石榴樹,倒顯得枯敗頹唐,陸青意順着路上果然發現了很多人的足迹。王辭盈、封朝以及那位一面之緣的三皇子成潇都已經就位了,不過,在他們的身後,還多了兩女一男。其中一對男孩女孩衣着特别,像是少數民族的夾袍,雖然縫合了很多粗雜的陣腳,但鑲嵌了各色的石頭,看上去價值不菲。而夾在男孩和女孩中間,沖着自己禮貌微笑的正是當今禮部祝升的女兒,當今偏寵聖上的祥安太妃祝氏的從女,也就是侄閨女,名喚成理。
成理端莊優雅,同王辭盈互了禮,優雅地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将王辭盈介紹給身邊的兩個人。而兩位男孩和女孩也紛紛抱拳抵胸,以示禮貌。王辭盈似乎很習慣這種結交的場景,完美地贊歎、表達,以及謙遜恭敬的退場,一切都像極了皇族的做派。
太子逗弄着三皇子成潇手裡的澈兒,聚在一起,像極了普天下平凡的兄弟。兩人極好的容顔和相似的臉龐,像一副絕美的百花盛放圖,又或者是高級家族模特秀。明明是平凡的動作,在他們的表達下,顯得格外與衆不同,超凡脫俗。封朝在後面,看到了陸青意,長長的胡子皺了皺,沖自己揮揮手。
陸青意有些嗤笑,不是皇族的人拿着腔調不肯放下,把這些腔調作為自己身份高貴的标志;真正皇族的人又絕不會拿腔拿調,所以腔調永遠是人們最愛給自己打上标簽的心理外見。
越過成理,陸青意揮揮手,還沒等問出口,自己擡起的手就被半路美式截停。成理笑語盈盈地看着自己,假裝兩人非常熟地說:“你就是青意吧。我是成理,家父是禮部祝升,曾與令尊一起共事過好幾個大案子,青意,你不會把我忘了吧?”陸青意不動聲色地将手從對方的手裡抽走,淡淡地說:“既然沒見過,怎麼會記得?”
手又被對方泥鳅似的抓住,成理絲毫不在乎眼前的人對自己是什麼态度。她費盡了心思,央求姑媽大人給自己這個入學讀書的機會。自己一定要看清楚,這個還沒等自己嫁給唐沐璟,就已經迫不及待紅杏出牆的女人長什麼樣。
成理用力了幾分,将長指甲掐入手心,順勢友好禮貌地展現出自己的價值:“青意,這是從谷格來的兩位質子,名叫惕栗和姆心,他們很喜歡你呢。”陸青意掃了眼兩個孩子,心裡感慨,年紀輕輕就送過來讀書,也太絕望了。這好比你的考場隻有10個人考試,最難的也就是選擇一隻牛還是一塊牛的量詞問題,現在卻要解決孔子之道好還是孟子之道好的深刻問題。
這對陸青意來說,是第一眼,想到沒想,就直接明白的問題。緊接着,她又開始自我安慰,人家畢竟是質子,質子的标配不應該是耽于玩樂,不愛學習嗎?想及此,她同情又憐愛地看着兩個孩子,點點頭,再次偷空,加快速度溜去找封朝了,又被成理截停了。
她拉着姆心,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副姐妹深情的樣子,說道:“您知道這次給我授學的夫子,可十分的厲害。五年前,有一位狀元郎連破五對傳世上聯,被陛下欽點五次,三次親自邀請,皆不得出。不知怎麼,今年帖子遞了過去,對方很快就收下了。算上年齡,說是比尋常夫子年輕得很。”
澈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跑着陸青意的大腿撒嬌:“夫子醜得很,煩得很,澈兒不喜歡夫子。”
還沒等陸青意蹲下身想要指正澈兒,就被身邊一群女子的聲音驚呼到了。她愣神,整個堂内不應該隻有自己、成理和姆心是女子嗎,怎麼會這麼多女生的聲音呢。等她站起來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區域是内廷,而聲音從四面八方的外庭傳來,雖然隔着一層透明的屏風,但聲音清晰可聞。
澈兒催促陸青意趕快抱自己,皺眉解釋:“快抱我,他們不過是仗着家裡有些身份,得了旁聽的機會罷了。光是麓院旁聽的人,都有四五十人,女子聲音清脆,更是驚人咯。”
等陸青意抱着澈兒站起來,大家又都跪了下去。身份敏感的太子和三皇子已經溜号,整個空間裡,隻有自己抱着澈兒,與站着的尊貴“夫子”四目相對。“夫子”一身青衣,臉上仍然帶着病氣的溫柔,手裡握着一本書卷,倒是顯得在春寒料峭的季節裡,多添了惹人心疼的俊俏。
“哇塞,成理果然說的沒錯,這夫子的美貌都可以與我的父親比上一比。”澈兒趴在陸青意的耳畔,持續輸出:“不過你可别被他迷住了,他隻會給你布置寫不完的描紅作業,而我的父親隻會給你穿不完、吃不完的金山銀山。”
“唔~唔~”陸青意一把捂住了煩人鬼的小嘴,抱着澈兒微微福身,眼下翻滾着思考。許沉裕竟然是拒絕了當今帝王很多次的人,可他為什麼還要呆在父親的門下,聽從父親的指揮呢?想起那日他口吐鮮血,一副馬上就要死在這裡的虛弱,今日的還能精神奕奕地沖自己打招呼,成為自己的老師,這絕不可能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