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藍寶石斷情)
三年後。
哈圖沙王庭的書房,彌漫着雪松香油與羊皮紙的氣息。伊茲密王正凝神批閱着西奈礦區的奏報,冰藍的眼眸專注而疲憊。
窗外的安納托利亞高原,覆蓋着終年不化的積雪,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陛下…”一名侍女臉色蒼白,腳步極輕地走入書房,聲音帶着顫抖和惶恐,打破了沉寂。“阿希塔王妃殿下…她…她…”
伊茲密從卷宗中擡起頭,目光落在侍女泫然欲泣的臉上,并未催促,隻是靜靜等待。
“王妃殿下…難産…”侍女終于哽咽着說完,“孩子…也未能保住…殿下她…薨逝了…”
空氣凝滞了一瞬。
伊茲密握着青銅筆刀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泛白。冰藍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或許是遺憾,或許是歎息,但很快又歸于那深不見底的平靜。
米坦尼的公主阿希塔,一個安靜、順從、作為聯盟紐帶的女子,在他生命中并未激起太多波瀾。他們的婚姻如同窗外冰冷的雪原,蒼白而寂靜。
“知道了。”伊茲密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按照王妃的禮制,盡快安排安葬。”他頓了頓,補充道,“去請大祭司,為她和孩子舉行安魂儀式。”
侍女如蒙大赦,含淚躬身退下。
書房再次陷入沉寂。
伊茲密放下筆刀,緩緩踱步至巨大的格窗前。刺骨的寒風透過縫隙鑽入,吹拂着他額前的銀色發絲。
望着窗外那片無邊無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雪原,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再次洶湧襲來。阿希塔的離世,不過是為這片雪原再添一層冰冷的灰燼。
他回到書案前,沒有再看那些冰冷的礦脈數據。
他抽出一張嶄新的、帶着安納托利亞高原獨特草木清香的莎草紙。
沉默片刻,他執起筆,墨汁在筆尖凝聚。
這已經是第多少封了?他自己也記不清。
千言萬語,最終落筆,依舊是那浸透了無望思念與固執呼喚的寥寥數語:
愛西絲:
安納托利亞的雪原依舊冰冷,卻不及失去你後心頭的萬分之一。
哈圖沙的王座再高,也填不滿你離開後的空曠。
回來吧。
回到我身邊。
伊茲密
底比斯王宮,愛西絲的寝殿内彌漫着熟悉的蓮花與沒藥香。
她正與已長成挺拔少年的塞芮斯讨論着下埃及的灌溉圖,侍女恭敬地呈上了一個來自北方的、密封的青銅信筒。
愛西絲接過信筒,指尖拂過那冰冷的、帶着異域風霜的紋路,心中已了然。
她屏退了塞芮斯和侍女,獨自拆開。展開那熟悉的莎草紙,伊茲密那剛勁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哀懇的字迹映入眼簾。
目光掃過“回來吧”那三個字時,愛西絲的指尖微微一頓。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下埃及孟菲斯。陽光透過葡萄藤架,灑下斑駁的光影。那個自稱“商人伊蘭”的銀發青年,笑容溫雅,眼神真摯,捧着來自異域的藍寶石,用最動聽的話語贊美着她的智慧,描繪着安納托利亞高原的風光…
那段短暫僞裝身份下的相伴,沒有國仇家恨,沒有王權傾軋,竟是她背負着沉重的王妃命運與母親責任的人生中,少有的、近乎偷來的輕快時光。
回憶如同尼羅河底的暗流,無聲湧動。伊茲密的影子在那些葡萄藤的月色下,曾經如此清晰。
但,僅僅是片刻的恍惚。愛西絲閉上眼,再睜開時,眸中隻剩下一片深潭般的堅定。
她絕不可能離開埃及!離開這流淌在她血脈中的土地,離開她為之付出一切的兒子塞芮斯,離開這即将唾手可得的、守護埃及未來的真正權力!
赫梯的王庭,于她而言,終究是囚禁藍蓮的冰塔。
她走到鑲嵌着青金石和孔雀石的書案前,同樣展開一張紙莎草紙。提筆,落字,沒有絲毫猶豫:
赫梯王伊茲密:
尼羅河水永不倒流,埃及之土即我骨血。
前塵舊夢,已随東風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