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暻聽不到那麼遠,小聲問道:“殿下,他們在說什麼?”
紀瑩沒理他,隻繼續凝神細聽,然而譚姑姑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搖頭說:“進來再說。”
兩人進了小院,留下馬夫守門,這下連紀瑩也不知道他們要說什麼了。
按說跟蹤監聽之事不該由公主親自去做,然而紀瑩看了看自己唯一的随從——才跑了幾裡路就臉色煞白體力不支的衛暻,撇了撇嘴,起身便向小院飄去。
衛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怕又礙了公主的眼。
紀瑩沒飄多遠,譚姑姑就又和李巍匆匆跑出了院子。
她連忙躲起來,還以為自己暴露了,卻見二人身後竟跟了一頭體型龐大的怪物。
其形若狼,個頭類熊,毛發極長,色黑,藍眸,散發着淡淡糯米味。
衛暻剛跟上來,就看到遠處出現了一頭大得驚人的黑狼,倒吸一口涼氣,立馬躲到了公主身後。
這一次,紀瑩沒功夫嫌棄他,隻顧着緊緊盯着黑狼,疑惑地想,京都何時出現了這樣的妖物?
譚姑姑和李巍跳上了馬車,馬夫同樣吓了一跳,卻臨危不亂,一抖缰繩,便要驅車逃走。
誰知黑狼一聲怒吼,馬受了驚,揚起前蹄,長長嘶鳴了聲,竟掙斷了車轅,自個兒跑了。
車廂在它身後轟然倒塌,三人一頭往地上栽去。
另一頭,黑狼亦撲殺過來,龐大的陰影将整個車廂覆住。
這一瞬間變得極其漫長。
李巍擰轉腰身想要拔刀,馬夫徒勞地抓着空氣,譚姑姑拼命後仰躲開黑狼猩紅巨口。
呼——
陰霧忽起,幽香霈然,仿佛天女散開裙裾,又好似一縷空山磬音。
突然出現的冷霧舉重若輕地托起了車廂,推開了尖牙利齒的狼嘴,令三人一狼齊齊怔住。
是誰?
這般香雲缭繞,竟仿佛神仙上人,令人既神往,又忌憚。
隻有躲在樹後的衛暻看見了出手之人,然而望着公主模糊在霧氣中的秾秀眉眼,他也分不清這是凡間公主,還是天女下凡了。
他自不知,這是紀瑩的第三門神通:吐霧。
一息、兩息、三息……
不過數息,霧氣消散,三人亦反應過來,在最後一息狼狽跳下馬車,滾向一旁。
砰!
車廂壓住了繼續往前撲的黑狼,嘩啦啦散了架,黑狼頭暈眼花,伏在地上喘着粗氣,一時沒能爬起來。
“不知是何方高人?”譚姑姑死裡逃生,撐起身體,對四周喊道,“多謝出手相救!”
四周隻有她自己的回聲。
李巍與馬夫飛奔到她身後,譚姑姑聽到一聲狼嚎,接着嘩啦一聲巨響,扭頭一看,黑狼已快脫困。
三人對視一眼,顧不上那神秘高人,隻能加快步伐,拼命逃走。
黑狼奮力爬出車廂,卻并不去追那三人,而是昂起鼻子,在空中嗅了一通,目光轉動,看向了遠處的公主。
明明相隔極遠,這妖物還是鎖定了她的氣息。
衛暻大驚失色:“殿殿殿下……”
紀瑩知道他是個沒用的,可她剛剛吐出那些霧氣,已将這些天積攢的陰氣揮霍一空。
然而她橫行霸道慣了,豈能受這妖物的威脅,冷哼了聲,訓斥道:“怕什麼?”
衛暻見她如此自信,頓時松了口氣,不忘恭維:“臣一時失态,殿下莫怪。”
說話間,黑狼已向一人一鬼狂奔而來,把大地震得轟隆作響,衛暻雖然腿肚子直打顫,卻不敢在公主面前臨陣脫逃,紀瑩居高臨下地望着黑狼,猶豫要不要用那件東西。
黑狼奔至一半,忽然一個激靈。
它看不見公主,卻莫名感受到一股危險氣息,吓得它一個臉刹,吃了一嘴土。
伏在原地遲疑了片刻,終究沒抗住心底的恐懼,扭頭跑了。
紀瑩挑了挑眉,神色得意,把手掌中的東西又收了回去。
“殿下神武。”衛暻連忙吹捧。
“還用你說。”
紀瑩有心跟上去,看看這妖物究竟從何處來,為何要對李巍與譚姑姑動手,然而想想方才的驚險,若真要動用那件東西,恐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走。”她轉而吩咐道,“去李巍府上。”
衛暻說:“我也去嗎?”
紀瑩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你怎麼還沒認清自己的身份。
衛暻改口:“公主去哪兒,臣便去哪兒。”
……
一人一鬼折回城裡,紀瑩讓衛暻去雇了輛馬車,又不準他與自己一起坐在車廂裡。
衛暻隻好坐在車外,當她的馬夫。
平心而論,活人比鬼更需要坐車休息,紀瑩飄起來說不定比馬還快,可誰讓公主做了鬼也是公主。
衛暻毫無怨言,隻等伺候好了公主,求到那一紙和離書。
紀瑩生平第一次坐如此窄小的馬車,還如此颠簸,不免懷念起自己那輛金絲輕玉制成的七寶鳳辇。
那些年樂安公主乘坐鳳辇出遊時,前呼後擁,旌旗招展,芬香盈巷,珠光耀日,觀者無不驚歎,可如今呢,不但隻剩一縷幽魂,身邊連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
紀瑩挑起車簾,漫無目的望着窗外,看着一間間點心鋪子,卻聞不到一絲香氣,仿佛與這浮世已經隔了一層無形的壁障。
“殿下,前面就是李府。”衛暻趕車技術不錯,停得很穩。
紀瑩收回思緒,也不掀簾子,直接飄出了馬車。
明晃晃的太陽在天上挂着,公主腳下卻不見一道影子。
衛暻默默移開了目光。
紀瑩說:“還不去敲門?”
衛暻不敢質疑,隻是邊走邊想,公主來找李巍,偏偏還要他這個驸馬開路,也不知姓李的會不會多想。
走到門口,看到兩邊兇神惡煞的門神,想起鐘馗吃鬼的傳聞,他才反應過來。
原來公主不是不想直接進去,而是不能。
她變成鬼後固然神通廣大,但受的約束也比活人多多了,進個臣子的家門,竟還要看門神的臉色。
衛暻心一軟,忽然感覺公主确實受了委屈。
紀瑩看着衛暻敲門,裡頭人開了門後,兩側的門神才收回死死盯着她的目光。
她對此嗤之以鼻,從門房身旁飄進了李府,門房忽地感覺到一股陰風,打了個寒顫,疑惑地縮了縮脖頸,對衛暻說:“閣下可有拜帖?”
衛暻看了眼公主飄遠的方向,忙道:“我是樂安公主驸馬,來找你家中郎将有要事。”
門房聽到“樂安公主”四字,神色登時變得古怪起來:“原來是驸馬,我家郎君還未歸家,請驸馬改日再來吧。”
顯然,對李府來說,衛暻不是個值得開門迎接的好客人。
“無妨,我進去等等他。”衛暻趁門房不注意,一把推開他闖了進去。
門房大驚,一邊關門一邊喊人去追:“驸馬怎可如此無禮?”
前院的吵嚷聲傳到紀瑩耳中時,她已經飄到了一間散發着豐沛香氣的廂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