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嘟哝:“誰也不會嫌關心多嘛……”
“反正,關心我先收下咯,等我回來!”徹裡源不想拂人家的好意,沖他們擺擺手,“我們去去就回!”
海水忍不住小聲道:“戰場上,最好不說這種一定會做到某件事的承諾,結果可能會恰恰相反。”
徹裡源無語:“呵呵。你咒死我算啦?”
還是昨晚的城牆下,七巧闆傭兵隊全員到齊。雖然已經發生了計劃以外的變故,隊員們也沒有忘記遵守實習期間的要求,每個人都還是傭兵的打扮。
即便是戰況如此緊迫的時候,和達城人民也不一定對前來支援的聯邦毫無敵意,搞不好,甚至會産生是聯邦的人特意把屍鹫引來的想法。大批的援軍還好,就他們幾個這麼零星的學生兵,可說不準什麼情況。
經過昨天的事,海水第一眼就看到了幾人中的申屠真。她看着他一如往日般可笑的裝扮,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沉默了。
萬百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緊緊挨到海水身邊,表情中有歉疚、憂慮,還帶了幾分隐晦的委屈:“ 女神,好點了嗎?都怪我,沒發現你那麼不舒服。你一直沒回我魔杯消息,我就想去看你,但池老師說不能串營帳打擾你休息……”
“……我沒事的,讓你擔心了。昨天那樣子,吓到你了吧?”
海水這才想起,自己光顧着給池野發消息,沒來得及去看未讀的魔杯信息,也沒去查看戰時緊急開啟的葉脈通訊。
女生目光柔軟,為自己的思慮不周道歉:“我沒顧上看,真對不起。”
萬百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她開口的瞬間融化,變成了汩汩流淌的熱血、粘稠甜膩的糖漿,随熱浪蒸發、又随風飄散,變成了燙手的泡沫。
她都那麼難受了,吃了那麼大的苦頭,還在照顧别人的感受。
他更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還在自诩什麼女神的守護者,可不僅沒能保護她不受傷害,還在不自覺地讓她徒增負擔、給她添麻煩。
男生滿腔的情緒無處安放,恨不得跟之前一樣,不假思索,直接把眼前的人抱進懷裡。
就像宿舍初遇的那個夜晚,烈烈夜風,煙火滅而愛意生——雖然那所謂的“愛意”是專屬他審美的見色起意。其實第一眼見面時他就想靠近她了,像圖書館拐角精心設計的偶遇、最初上課時毫不講理的親近。因為無所顧忌,所以肆意妄為,他可以像來去無蹤的龍卷風,肆意釋放他的渴望。
……可現在已然不同。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因為他在乎着的神,有另外在乎的人。萬百可以為女神付出一切,但女神自有與她相配的伴侶。在那人面前,他甚至連騎士都做不了,隻能做一個狂熱的仆從。
真奇怪,這種感覺越來越奇怪,也越來越明顯。明明是他自己不希望女神喜歡他的,現在,女神真的沒那麼在乎他、也有另外兩情相悅的人,他不是應該開心的嗎?心裡莫名的委屈是為什麼?
——現在,做出這副想要在她面前讨一點在意來的樣子,又是為什麼?
萬百一時半會兒想不通,便放過了自己。他隻是對女神搖頭表示自己完全沒事,沒有其他的舉動。
樂神望雖然被突如其來的血腥氣弄得反應很大,但他也不算是嬌生慣養的,适應能力不差,現在身體已經恢複了正常。
整個實習期間,樂神望和海水兩人都處于一種半死不活、半尴不尬的表面關系中,現在也不例外。他也走到了海水身邊,姿态親近,漂亮的眼中滿是真實的憂慮:“小水,沒有再不舒服了吧?”
海水也疲于應付人,沒有沖他假笑,隻是點頭:“沒有,别擔心。”
樂神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見她不想跟自己搭話,低下了頭。
天道乾一言不發,倒是直接遞給海水一個袋子:“天仙山上帶下來的靈草。東方人,養傷還是要用東方藥。”
海水無語至極,大哥,這麼押韻,你打廣告呢?
她條件反射般開始怼他:“……我沒受傷,也沒病,就是吓了一跳而已,吃什麼藥啊?還有,你的思想也太落後了!光系魔法一樣能療傷,治療術早就該東西合璧了。”
雖然話說的難聽,但見她肯理會自己、又說了不少話,天道乾便覺自己目的達成,也算滿足。男生收回了藥包,臉上甚至還帶了些淡淡的笑。
徹裡源被這表情搞得毛骨悚然:“呀呀呀,這個天同學一看平時就不怎麼笑!笑得吓死人了!”
海水:“他有毛病,你别搭理他。——不對,我也不該搭理他的!便宜他了……”
申屠真看了眼被幾人簇擁的海水,飛速收回了目光。可即便是這麼快的一擡眸,也被一直關注着這邊的海水捕捉到了。申屠真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可海水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叫她離他遠點,不要跟他扯上什麼幹系。
——似乎就算他救了她,他也無意探究她的過去。他們之間隻有平常的同窗情,甚至不再是能道歉和道謝的關系。
所以海水也很快收回眼神,繼續罵了兩句天道乾。
池野打斷了幾人的對話,什麼也沒說,隻是平靜地帶着他們走進了慘烈的戰況。城牆的樓梯已經被黑魔法轟炸得殘缺不堪,盡管動作小心,天道乾還是差點踏錯一步,從半空中掉下去。
盡管海水已經見過這樣的場景,但那畢竟是受損又恢複了的回憶,不如此下眼見這樣心驚。牆邊不起眼的角落橫七豎八躺着戰死的士兵屍體,不知死了多少人。一個老兵負責将他們的屍身扔回城裡,動作熟練而遲緩,皺紋的溝壑裡嵌滿木然。
前線比城中更加安靜,除了防護罩被屍鹫的攻勢震得嗡嗡作響以外,傷員的呻吟聲都微乎其微,海水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空氣中魔力波動的聲音。
頂在最前線的,有胡子花白的年邁老者,也有面孔稚嫩的魔法學徒。海水在一群人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有着一串将要散落的燈籠辮、一副滿是污漬和血迹的身軀、一張一夜之間成熟許多的面孔……
——還有一截空空蕩蕩、染紅了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