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翎十分欣賞在場的人臉上各異的神情:“被我抓了還不肯說死亡寶藏,能熬過酷刑就以為我拿他沒辦法了?真有意思,廢物的性命,我留他幹嘛?還不如給我進補下魔力!”
她笑吟吟地盯着淚流滿面的徹裡源:“你就是他死之前還跪着求我說想見一面的人啊?哭得這麼難看,他的眼光真不怎麼樣。放心,我幫你教訓他啦,他不僅被被嚴刑拷打,還死得非常痛苦。”
徹裡源幾乎癱倒在地。
……那怎麼能是她的飛鳥……那怎麼該是她的飛鳥?她的飛鳥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怎麼會從來都無法翺翔?
她又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孤苦那麼久,獨自沉淪在根本不存在的虛妄中,任他煎熬、受騙,讓他臨死都沒見到她一眼?
徹裡源把唇瓣咬出了血,渾身魔力飛漲,雙目充血:“……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你怎麼能……”
怎麼能那麼殘忍地殺害那樣一個美好的人?怎麼能射滅她永恒燃燒的太陽?
陸川死死攔着徹裡源,怕她做出沖動的事,理性勸慰:“冷靜!”
徹裡源不會顧及她自己的安危,陸川隻好用另一種方式勸誡:“海水還在她手裡,還沒脫離危險!冷靜!”
徹裡源不會再允許自己失去另一個重要的人,隻是粗重地大口喘氣,眼睛裡汩汩流出紅色的淚來。
句翎伸手摩挲着胸口的吊墜,神情得意:“我故意挂着這項鍊,就是要引你們這群愚蠢的家夥過來,親耳聽到這個好消息!欣賞我的騙術,乖乖交出死亡寶藏,然後被我和護法大人吸收,在絕望中死去,懂嗎——你們真的太蠢啦!隻有我們掌握了真正迅速修煉秘法的屍族,才是聰明人!””
“……如果你口中所說的屍族‘護法’,是阿斯特裡德學院裡芝士報的那一位,那我們認識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池野說:“如果是那個人,那他一定不會來了。”
句翎一愣:“……什麼?”
“我是個和你旗鼓相當的蠢貨,我也曾對他不設防,甚至以為他是個無聊的好人。直到我在交戰的和達城外、準備進城支援時,收到一封穿越邊境線的字書。上面說,如若我選擇幫助守城、對抗屍族,那麼他就無法保證我最重要的人的安全了。相反,如果我帶隊袖手旁觀,他一定會放她一馬,繼續守護她的聲名——像往常芝士報正在做的一樣。”
池野不着痕迹地看了海水一眼,又道:“落款最後一句寫,他早就知道根本沒有什麼死亡寶藏了,屍族任何暴露的棋子都是棄子。大概他的樂趣就是,捉弄自以為聰明的人,欺騙本身是騙子的人。”
眼見句翎瞪大雙眼,男人微笑:“作惡者,惡從體内生,又必被外露的惡所吞噬。你因為狂妄在護法面前露出馬腳,他斷定,你一定會死于自己的弱點,于是提前放棄了你。章四,你被騙了——你被耍得團團轉!!”
句翎尖叫:“我沒有!!不是這樣的!護法……護法不會騙我!!不可能……真是笑話,怎麼會有别人騙我的份?怎麼會是他?!”
眼見女人情緒越來越激動,池野反而越來越沉得住氣,眼神尖銳地盯着對方。
他一個眼疾手快、常下黑手的偵察兵,不立刻動手,反而兜着圈子故意刺激句翎,就是為了尋找她防備松懈的機會,好一擊緻命。
池野與在場戰力最高的枭城對視了一眼,作戰經驗豐富的枭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現在!!
二人均沉着蓄力,一個主攻、一個補刀,準備對屍族卧底進行緻命一擊。
恍然間,句翎露出一個笑臉:“左右都是終結,不如……本來還想留我那個學生一條命的,你們知道吧,齊裴,一個狹隘的好苗子、屍人的好底子。可惜了!”
她渾身驟然升騰起濃郁的黑色霧氣,散發出刺鼻的腐爛味道,皮下也湧動出黑色的紋路,俨然一副要做什麼大事情的樣子,又不似常見的黑魔法招式。
陸川不解地看着句翎這模樣,徹裡源愣了一瞬,甚至連枭城也沒見過屍族的這種把戲,都有幾分茫然。
池野卻極為駭然,瞳孔猛地收緊。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瘋子,不選擇逃命,居然要做這種事——
——她居然要自爆!!
自爆的法術是屍族秘術,池野沒想過會被句翎習得。要不是他卧底同屍族打交道已久,他也不會知曉。
自爆的威力極強,以句翎的修為,毀掉大半個和達城不在話下。但自爆之痛堪比同時被十個大魔導師使出的魔導炮轟炸,□□也會随之灰飛煙滅,甚至傳說中,自爆的靈魂會受世代輪回的折磨,永遠不得安甯、永遠無法強大。
沒有極強執念和惡念的人,是無法修習黑魔法、堕入屍道的。屍族并非宗教,也無法從零培養這種扭曲的惡,因此屍族自私自利得令人發指,最擅長修習的并非殺人之術,而是保命之術。
好不容易得來的修為,沒人願意前功盡棄;痛楚、破滅和近乎永恒的牢籠,一般的屍族也不願承受。
誰成想,現在,句翎因為面子受折辱、所謂信念的崩塌,居然不顧自己優先脫身,反而要跟在場的人、甚至跟整座城,同歸于盡!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為她的臉面陪葬!!
想到這一點,池野不再猶豫,以全身近半的魔力施展出了覆蓋整個和達城的擴音魔法。
他渾身汗如雨下、抖若篩糠,大聲嘶吼道:“快跑!!所有人!立刻往城外跑!立刻!!要爆炸了!!”
陸川先是一愣,聽了這話,用最快的速度回了神,一把抱起徹裡源往外沖。
徹裡源整個人還虛弱着,精神卻一下子緊繃起來,不甘而激動地叫喊着:“海水!川川你——海水還在裡面!池老師!海水!”
但這一次,生死關頭,男生沒有顧及除她外的一切。
擴音魔法結束好一會兒,城中才傳來陣陣熙攘。估計衆人剛開始并不覺得這話是真的,眼見奔跑的人多了,才從衆心理地恐慌起來,加快腳步跟着出城,處處都是哭叫聲。
見枭城并未離開、而是緊緊盯着海水,池野不免有些吃驚。他本想隻剩下自己和句翎談判的,環境封閉且讓對方有安全感,這樣才能最大可能地從對方手中救出海水。
……兀鹫族長,不逃命的麼?
句翎陰骜而惡趣味地環視着在場的三人,剛要說些什麼,卻突然被一道聲音打斷了。
被她挾持着的海水突然說:“你先是暗示大家,又給池野機會擴音預警……是在拖延時間?還是不得不這樣做?”
不知為何,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候,聽見她叫自己的名字、沒有加“老師”的稱呼,池野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來。
這心跳絕不符合偵察兵常年訓練的習慣,但大概不是因為緊張。
海水進一步問:“你那個秘術,是有限制和條件的吧?”
這問題一出,池野和枭城齊齊看向她,微怔。
句翎先是訝然,再是聳肩,無所謂地一笑:“……自爆要宣之于口,而後才能施放。告訴你又如何?左右你一定會死、你們三個一定會死……那兩個孩子,再跑慢點就要死了,因為我馬上就可以施放成功。陸蠍也會死,所有人都會死——我可愛的學生齊裴呀,來世再做老師的愛徒!老師帶你修習黑魔法!”
她瘋癫了會兒,又饒有興緻地瞧着海水:“你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你這個魔力低微的弱雞,哪裡來的這樣的靈光腦袋?”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嘛。”
海水小聲嘀咕:“又不是第一次了。”
現在大陸的戰況她并不了解,但是當年大戰那會兒,還是有些高地位的屍族會在死到臨頭時選擇這種秘術的。其中有兩次,就是海水擦的屁股。
一次,讓她重傷;另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害得她昏迷三年。
海水歎了口氣,最後看向身旁的兩個男人,慢吞吞地擡了下手。
池野和枭城隻覺周身包裹了一層力,像是溫柔的飓風——觸碰他們的力度柔和,核心卻很迅疾,直接帶着他們雙腳離地,幾個呼吸間便移動到了城外的位置。
……
驟然轉變了環境,池野整個人都有些發懵:剛剛這一切……是海水做的?是那個他眼看着成長的女孩?
她的雙系魔力雖然進步驚人,但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吧,甚至沒有吟詠施法的時間?!
枭城卻像想起什麼了一般,表情突然繃不住沉着,整個人驚慌起來:“她又要!!”
池野自然記挂海水,但整個過程發生的太快,不過兩三秒時間。他來不及思考——甚至于保持着被送出來的姿勢,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聽身後的城内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整座城池都跟着晃了一晃,腳下的土地震顫,池野身旁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直接被震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漫天黃沙随着這力飛舞升騰,戈壁變成了立體的沙畫,籠罩着一層血色的紗。
池野的耳膜刺痛,滿腦袋都是嗡嗡的轟響,随即變成尖銳的爆鳴。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胸口像被什麼重擊了一番疼痛,緊接着的是無窮無盡的恐慌和驚懼。
……海水!海水!!!
池野隻覺得心也随着那震動碎裂開了,腳步将将定在原地。
……
每使用一次永遠術,海水的魔力、天資和生命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損耗。換句話說,永遠術的威力大小,同樣也由這三個因素決定。
魔力尚且不足、天資受到損傷,這樣的情況下……她至少還有一條不值當的賤命。
……總不能真讓她看着一座城池的民衆去死吧?
海水看着不知發生何事但格外警覺的句翎,突然有點想笑。于是她笑吟吟地用永遠術包裹住了對方,把句翎意欲爆發出的一切魔力都收納其中。
見人瞠目結舌,女生神情有些疲憊:“還是要我來擦屁股,讨厭的戰争……一次又一次,真是老豬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我就應該提前回長赢老家過年的呀?還能多活兩年……就該這樣的,誰同意誰反對?”
無人回應的白爛話輕飄飄地發出,瞬間消失在巨大的魔力沖擊中,肉眼可見的一切都湮滅成了齑粉。
——這次的代價會是什麼呢?重傷?昏迷?還是永遠永恒的沉睡?
說起來,自己還沒跟小樂好好道歉呢。
之前海水這樣做的時候,并不會有強烈的感觸和波動。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多了許多舍不得。
最後的時間裡,海水見到了黑白泛彩的明燈,傲嬌的火紅爆炸頭,女神最忠實的信徒,漂亮的古老血統。金燦燦閃光的太陽,過分漂洗的袍子,尊貴沉重的利劍,秋千上飛揚的橘子。白胖白胖的肉丸,瘦高瘦高的筷子,忠誠無聲的山隼,口水直流的被窩,神迹的微笑,酸苦的水果……
大陸是巨大的造物場。少女漂浮在上空,覺得冬日的天空顔色真特别,活像一件舊舊的灰藍色襯衫。
她用力看盡看足了那色彩,才肯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