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乾默不作聲,直接坐得近了些,拿出梳子,伸手給海水梳起頭發來:“别動,會拽疼你。”
海水:“……”
霸王硬上弓是吧!!别碰她的頭!三天沒洗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天道乾淡淡道:“有點油,但你在宿舍裡的時候幹淨些。有一次在走廊碰見你取外賣,我以為油桶倒你頭上了。”
海水:“……”
她立刻糾正:“首先,鄙人在校期間遵紀守法,從來沒有點外賣一說!隻是好朋友幫忙帶口飯而已!其次——你老盯着我頭看幹嘛!我油又沒沾你身上!”
說到這兒,海水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頭現在可不算幹淨,天道乾這麼一個潔癖,居然直接用手碰她的頭發?!直接碰,也不嫌棄?
男生沒察覺她的不自在,隻是一手攏着發絲,一手拿着梳子順下去,回道:“我沒盯着你看,是你的頭在反光。”
海水:“……”
她還真就不明白:“你說說,你在這兒跟我拌嘴,有意思嗎?天道乾,你怎麼還不放棄,我不是說過了嘛,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魔法藥水不犯魔法藥水,該幹嘛幹嘛去吧!”
天道乾說:“我是在該幹嘛就幹嘛,你頭發亂了,我就該來幫你梳。”
海水無語了:“你怎麼就該來幫我梳啊?請問你是?”
他要是敢說是自己的未婚夫,海水真跟他拼了!
明知這次回長赢海水就會取消婚約了,天道乾偏偏不提這茬,反而有條不紊地開始為她編頭發,說:“我是你的青梅竹馬。無論如何,這是事實。”
海水:“……”
蒼了天的,還真是。
似乎是這個詞讓海水回憶起了珍貴的少年時光,她砸吧砸吧嘴,也不吱聲了。
天道乾若有似無地笑了下,繼續動作起來。
海水看着天道乾的側臉,還是被烏黑的馬尾襯得潔白,淚痣也依然倔強而漂亮。明明就是熟悉的樣子,卻不見之前的陰郁,反而有種自洽了的平和來,幾乎有了媲美樂神望的英俊。
……她真是瘋了是吧!居然開始覺得天道乾好看了!
海水故意譏諷他:“現在好啦,表情也不那麼臭了,是吧?之前見我恨不得捏着鼻子呢。”
天道乾說:“對不起。再也不會這樣了。”
海水:“……”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海水都有點無奈了:“你怎麼臉皮這麼厚啊?雖然你以前也這樣……糾纏海燈的時候也這樣,跟個牛皮糖似的!你不是有感情潔癖的嗎?”
“有。”
“對啊!我跟你講,也就是之前沒說,我跟池老師,已經在一起了!”
天道乾手微微一頓,而後繼續編着頭發:“……我知道。”
海水:“……對啊!你的潔癖去哪兒了?!”
“你喜歡他,他喜歡你,關我什麼事?”
天道乾理所當然道:“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
海水震撼于他的超絕厚臉皮:“你!!你根本不喜歡我!你隻是之前的執念太重了……你喜歡海燈的時候怎麼沒覺得應該喜歡我呢?你對我冷嘲熱諷的時候怎麼沒覺得應該喜歡我呢?現在來這兒一口一個的——哎喲!”
她罵得搖頭晃腦,忘了自己的頭發還在天道乾手裡,疼得斯哈一聲。
天道乾趕緊放輕了力道,松手,比對起左右的對稱來:“罵我就罵我,輕點動,會疼。之前的事,對不起。”
……得,又打棉花上了。
海水罵得口幹舌燥,天道乾遞過床頭桌上的杯子:“喝口水再罵,别傷了嗓子。”
海水:“……”
直到男生紮好辮子、從床上坐起身,海水都沒再跟他說一句話。
天道乾也不覺得别扭,釋放了一道融合了水木雙系魔力的潔淨術,水系滌淨了她發間的油脂,木系滋潤了發絲的幹枯。
海水一怔,便聽天道乾說:“之前上學的時候,你比現在勤快很多,但也有偷懶的時候。光系頂多讓頭發蓬松一些,不一會兒就塌下去了。那時候,我就是這麼幫你的。”
她完全沒印象了:“是嗎……”
“十五歲那年,中學畢業那年的寒假,我被教内旁系、天道坤的擁趸者陷害,受了重傷。”天道乾突然道,“我經曆了和你類似的事情,昏迷,記憶受損。”
海水一咯噔,不知道他這時候提這件事做什麼:“……我知道,你在月牙灣的驿站說過了。”
“我一歲的時候,就被認為是……‘禍星’。”
天道乾無比艱澀地說出這逆鱗般的兩個字,吓了海水一跳:“一歲,我被扔到天仙山的側峰;五歲,我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父親調走了所有側峰的人,那時我不會找吃的,不會化雪水喝,差點死在五歲的冬天。”
海水知道天道乾童年很孤單、過得不容易,但沒想過會到這種艱辛的地步。這些殘忍到有些誇張的事情,她沒聽過,天道乾也從來不跟任何人提。
“出事的時候,我在側峰養傷。如果昏迷期間有人照顧,我不至于記憶受損。可側峰上一個人都沒有……我堪堪把自己的身體帶到靈泉,就失去意識了,一年後才醒來。僅靠靈泉,我恢複得不好,身上肌肉萎縮,修為也退了一大截。等到再把實力恢複回來、在比武大會上拿回東方最強新生代的名号,又花了三年。”
天道乾平靜地講出從不曾與旁人言說的過去:“所以,我認錯了人,有九成的原因是我帶了偏見、識人不清,是我的錯。但是,哪怕一成,看在我也受過同樣的傷的份上——看在我一直是一個人生活的份上,沒能學會怎麼去愛一個人的份上,隻能靠一絲執念硬撐着過活的份上……”
少年一貫冷漠的聲音終于帶上了幾分溫度,難得透露出些許脆弱:“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至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我想活下去,我想擁有一份感情,一抹執念,沒有這個撐着,我就走不動了。”
海水非常想說“你以為我沒看在這些的面子上嗎?我忍了你多久,包容了你多少回了?”,可望着天道乾的雙眼,執拗而清澈的眸光,終了,她還是沒有把傷人的話說出口。
她隻是對天道乾疲倦了,不至于恨他,更不是真的希望他去死。
他确實過得很苦,也不是故意惡劣地對待自己的,隻是認錯了人。就算認錯人是因為他偏激、傲慢、愚蠢……從小到大,他也付出了夠多的代價了。
海水是會愛、享受愛、不缺愛的人,實在沒必要把天道乾為了活下去才渴求的最後一點愛也剝奪掉。如此趕盡殺絕,不是她會幹出來的事。
海水默默與他對視。她沒法開口說出類似答應的話,隻能借助目光,希望天道乾能懂自己的默許,他想幹嘛就幹嘛吧,她懶得搭理他。
天道乾皺眉:“你……賊眉鼠眼地看着我,在想什麼?”
海水:“……”
她改主意了!管他去死!她不要原諒他了啦!!!
眼見海水怒而翻起白眼,天道乾才笑了起來。
他知道,她總會對他心軟。
海水勉勉強強答應了天道乾一起回家過年的請求。直到男生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她才回過神,轉而望着無人的門口,眼神有些茫然。
海水其實沒有要期待誰過來看望她的。隻是恰好,老王八蛋自不用說,申屠真來了,小樂也來了,她不想見到但非要過來的天道乾也來了……
整個小隊,就差萬百了。
是對她非常好的、牽挂着她的、把平平無奇的她當作心中女神的、付出不求回報的、永遠堅實站在她身後的,萬百。
海水不住向門口張望着。可直到她身體恢複了個大概、一行人準備離開和達城時,也沒見萬百來探望她的身影。
——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