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織,輕打檐瓦,沈清安負手立于書房的窗前,望着院中被雨水打落的樹葉,神色平靜得近乎冷寂。案上的茶早已涼透,卻一口未動。
蕭羽杉推門而入,帶進一陣潮濕的風。他紅衣未濕,發梢卻沾着水珠,顯然是一路疾行而來。
“殿下。”他喚了一聲,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沈清安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道:“刑部的事,聽說了嗎?”
“嗯。”蕭羽杉走到案前,随手拿起那杯冷茶一飲而盡,“郭永元完了。”
“是啊,完了。”沈清安終于轉身,眼底不見溫度,“貪墨、構陷、滅口......證據确鑿,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他輕笑一聲,“任頃舟這一手,倒是漂亮。”
蕭羽杉把玩着空茶盞,指腹摩挲過杯沿:“殿下不必擔心,人有的是。”
“我不是擔心,”沈清安搖頭,“郭永元貪得無厭,遲早要出事。我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蕭羽杉嗤笑:“快才好。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快得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沈清安看他一眼,忽然問:“你安排的刺客,沒留下痕迹吧?”
“自然。”蕭羽杉勾唇,“那刺客現在怕是已經成了運河裡的一具浮屍,誰都查不到我們頭上。”
沈清安點點頭,又望向窗外。雨勢漸大,打得院中樹枝零落。
“淩恒,”他忽然道,“刑部空出來的位置...可能安排我們的人?”
蕭羽杉挑眉:“當然可以,老五如今也動了往刑部塞人的念頭,我們豈能坐以待斃?”
“我們不是塞人,”沈清安轉身,“是埋釘子。”
蕭羽杉與他對視片刻,忽而笑了:“我懂,放心,人選我已經想好了。”
“誰?”
“穆天池。”
沈清安一怔:“老五舉薦的那個寒門學子?”
“正是。”蕭羽杉把茶盞放回案上,“此人剛直不阿,又得任頃舟‘賞識’,讓他進刑部,再合适不過。”
“可他是任頃舟的人,你為什麼選他呢?”
蕭羽杉笑笑:“因為他身份清白,穆天池是寒門學子,與世家無涉,在朝中也無根基,無論是用他還是殺他,都不會牽連更多麻煩。”
“可寒門學子那麼多,何故偏偏選任頃舟看中的?”
蕭羽杉不緩不急的繼續說:“正因為穆天池是由任頃舟親自舉薦的,所以老五才會放松警惕,但穆天池此人性格剛直,他絕不會完全聽任頃舟擺布。當穆天池發現任頃舟也在包庇某些人時,以他的為人,定會本能地追查所有可疑之人,而我們,隻要坐享其成。這個人,他任頃舟可選錯了。”
沈清安微微蹙眉看着蕭羽杉,片刻後開口問道:“那萬一任頃舟用某些穆天池需要的東西控制穩了他,或是老五刻意提防了他呢?”
蕭羽杉聞言繼續說道:“那我們也以穆天池為餌,釣出老五在刑部的其他暗線,老五這個人肮髒卑劣,他在刑部的人必不會幹淨,必要時我們可将穆天池置于險境,其寒門身份最易引發士林憤慨。”
“什麼意思??”沈清安蹙眉不解,“淩恒,你在下什麼棋?”
蕭羽杉微微眯眼,“我是想看看,到那個時候,任頃舟會是什麼反應。”
“任頃舟?他會有什麼反應?他能有什麼反應?”
蕭羽杉緩緩擡眸,鄭重嚴肅的看着沈清安:“我在賭,賭他任頃舟對穆天池的欣賞是真的。”
沈清安沒有想到蕭羽杉會走這一步,畢竟蕭羽杉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他倒吸一口涼氣:“淩恒…你的目标是任頃舟?可…這可是險棋。”
“也不算險,也有退路。”蕭羽杉輕輕一笑,“我若賭對了,屆時任頃舟保了穆天池,那樣他就會在老五面前暴露自己的私心;若我賭錯了,他選擇不保,那老五則寒了麾下人心,到時候我們再制造五皇子殘害忠良的輿論…”
沈清安沉默良久,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你啊... 最擅長的就是讓人在情與理之間煎熬。”
蕭羽杉輕笑一聲,說道:“唯有真心,才會被利用。
唯有在意——”
他轉頭看着窗外的雨:“才能被刺痛。”
雨聲漸密,掩蓋了房内的低語,卻洗刷不掉權鬥場上的算計。
蕭羽杉出府後,直奔任頃舟的府邸而去,他要去找任頃舟,不是問罪,不是斥責,而是報複,是炫耀。
他翻過任頃舟府邸的矮牆,險些被牆頭的野薔薇劃破衣袖。輕巧落地後站在院中環顧四周,三間瓦房圍成的小院,牆角堆着曬藥的竹匾,石階縫隙裡鑽出幾叢野草。正廳門楣上連塊匾都沒有,隻懸着一盞褪色的舊燈籠。
這宅子也太寒酸了。
“啧,老五就這麼苛待心腹?”蕭羽杉嘀咕着推門而入。
然而,屋内比想象中更簡樸寒酸…一張木案,兩把藤椅,書架上的竹簡按年份碼得整整齊齊。唯一算得上奢侈的就是案頭那方端硯。再往裡走,他的目光越過素屏,突然定住了,屏風後赫然擺着他送的那張古琴,在這簡陋的屋子裡顯得格格不入,怕是比整個府邸所有物件加起來還要貴重數倍。
蕭羽杉嗤笑一聲走向書案。他随手翻開案上的賬簿,突然眉梢一挑,賬簿顯示任頃舟每月開支寥寥,唯獨五日前支出了整整八十兩。
“難道是那把匕首…?”蕭羽杉微微拱鼻,“他還真舍得。”
那把匕首已經不知道被他扔到哪裡去了,這八十兩,幾乎等同于任頃舟的全部家當。
蕭羽杉指尖一頓,把賬簿“啪”地合上。他突然覺得案頭的端硯刺眼得很。這硯台他認得,是去年中秋宴上皇帝賞給老五的,極上等的好硯,如今竟擺在這樣破舊的桌案上。